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于晴《神仙姐姐》 别人说心疼魏宝平,都只是嘴巴说说的,谁会信? 就我姐不一样,她是真心疼我,我希望她愈心疼愈好,疼得不得了, 就算她很难受我也想要她疼。这样的我,是变态吗? ——少年魏宝平的烦恼 这总是在狂风暴雨时蹦出来、自称是他神仙教母的脱线大姐姐真的是魏家的祖先奶奶吗? 可是她明明有体温、有呼吸、摸得着、会抱他哄他, 而且奶奶是很多人的,神仙教母却是他一个人的。 虽然她一点法术也没有、一点智商也没有、什麽都没有…… 但没关系,她有他。 这世上只有她对他是真心的。 他要想办法让她从佛牌里出来,让她看着他长大, 一直到很老很老,他都宠她照顾她,还会给她养老; 他得小心翼翼,不能走错任何一步,他不要失去她…… 可是她就这样突然不见了,不理他了。 是他做错了什麽吗? 楔子 当的一声,朝下的电梯门打开,里头三三两两,都是同公司不同部门的职员,男性穿着衬衫与西装裤,女性则是素色套装,人人胸前都悬挂着狗牌……不,是个人名牌。   赵正宏进入电梯後,离按键最近的年轻男人侧头笑咪咪地问他:「几楼?」   「都是一楼,谢谢。」   年轻男人笑了笑,黑色的眼眸跟着弯了下。   笑得好真诚。赵正宏略带惊讶,不由得多看了年轻男人几眼。   这年轻男人也是一身的衬衫西装裤,一看就知道是同栋大楼的同事。他的眉眼明亮俊秀,黑发修剪适中,刘海为他带来几分的稚气,这一笑还有很浅的酒窝呢……这也太可爱了!   赵正宏估测一下彼此年龄差不了多少,对方居然还有这种青涩的少年气质,这很伤女人缘吧?   年轻男人注意到他的窥看,侧过脸看向他,眉头轻轻挑起表示疑问,那光滑白皙的脸蛋、毫无威胁性的无辜眼神,赵正宏好想偷拍上传,让人看看什麽叫「到老了都会被人称可爱的男人」……这男人好悲剧!   年轻男人目光迅速溜了赵正宏名牌一眼,打趣道:「赵先生,上一个用你这种眼光看我的是一名女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等等,这是什麽味道?好香!我才刚吃过饭又饿了……」赵正宏在他身上闻到了浓郁的奶油香气。「奶油炖菜,对吧?这附近有卖吗?」往下瞥了他的名牌。魏安?魏……魏安?再一定睛,名牌上他的部门称谓写着:豪宅中的上班族。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只可爱的博美犬就是那个魏安啊。   在这间财团的第二十层办公室里,进驻了一支六人海外投资团队,他们工作的场所被设计成豪宅样品屋,因此被其他职员戏称他们这六人根本是住在豪宅里的上班族,他们自己倒顺从民意地改了名牌上的部门称谓……   魏安这个人,他确实是听过的。   上个月不知是谁在公司内部网路开了一个票选活动,只接受女性职员投票,题目是:公司男性职员谁最令你动心/剥下内裤?魏安得票率不差,但也不算名列前茅,会引起他注意的是,投魏安的九成已婚。   这表示什麽?魏安不是未婚女性的首选,却是恐怖的人妻杀手。现在接触到魏安,他算明白了,魏安只是纯洁的小绵羊,那些人妻根本看穿了那道题目下未写明的真意--动心/剥下内裤(适合调教)。   赵正宏一整脸色,伸出手与他相握。「魏安吧,久仰大名。我叫赵正宏,在十楼工作。今天中午你一定是做奶油炖菜,对吧?这味道,对於刚塞了三明治的我来说,真的很具有攻击性,我又饿了呢。」他见魏安一脸带笑,於是挤眉弄眼地说道:   「听说二十楼的办公室隔间被改成小厨房,是一个叫安子的人掌大厨。本来我想地下室有食堂,何必这麽麻烦,今天才知道你的手艺真不差。」   「勉强可以而已。」魏安谦虚得很。「是我吃不惯外食,正好有厨房,就顺手练菜色,也幸亏陆哥他们不嫌弃。」   虽然是客套话,但魏安的表情太真挚而纯真,让赵正宏又平添了几分好感与亲近。   他又想起与二十层接触过的同事曾说:安子很单纯,安子很正直,安子很像未入社会的青年还留着他们早已遗失并且怀念的品德,哪怕在同间公司里也不必担心有利益纠葛而被他出卖,光看团队中的另外五个老油条没有排挤这最年轻的小弟就知道,这个青年,纯。   这个朋友,他想交。   他掏出皮夹要拿名片,不约而同地,魏安也自皮夹里抽出名片,从这角度他瞄到魏安皮夹里有张照片……不,是素描,一男一女的素描;男的是魏安,女的他倒没见过。赵正宏眼皮再略略抬起,恰好看见魏安颈间有着明显的吻痕。   「你有女朋友了啊?」他脱口。   魏安笑眯了眼。   赵正宏下意识地想再看仔细,魏安却已经合上皮夹,将名片递给他。「赵哥,叫我安子就好,上头这支手机是我私人的,有空吃个午饭吧。」   「只有午饭吗?晚餐不行吗?」   魏安愣了下,笑道:「这个……老实说,我是个宅男,晚上不出门……」   「你是要陪女朋友吧?」赵正宏开玩笑道。   魏安半垂着眼,露出腼腆的表情。   这家伙也太纯情了吧,赵正宏心情很放松,与他闲聊道:「刚才我不小心瞄到你皮夹有素描,怎麽不放张照片?用素描是谁的主意?」   「我的主意。」魏安嘴角有显而易见的甜蜜。「她学美术的,所以……」   「美术啊,看起来底子不错。」赵正宏忽然压低声音说:「听说学艺术的都有点脱线?」   魏安先是一愣,而後眼里波光荡漾,唇畔有着止不住的笑意,到最後他不得不捂住嘴掩饰情绪。   赵正宏不知是要怜悯还是该有其它情绪,他拍拍他的肩。「兄弟,辛苦了。」他用辛苦两个字算合适吧?「对了,这我名片,有事找我,哎……谢谢,谢谢。」   电梯一直陆续有人出入,赵正宏递名片的同时,手臂下夹着的商业杂志不慎掉落地上,魏安替他捡起来,两人退到角落後,魏安笑意还没停止,他笑道:   「这期我还没看过呢。」封面介绍本期是采访有潜力的企业家,上面的照片是一名三十多岁十分帅气的男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派的精明……魏安嘴角浅浅翘起。他家的女人只喜欢可爱的男人,这种有精英气势的男人,根本不会被他女人看上眼。   「你要看就拿去,这期也没什麽,就介绍他白手起家的过程,如何力争上游才有今天的地位什麽的,再谈谈他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然後添些少年时期的打鬼经验诸如此类的。」   「……打鬼经验?」魏安被勾起兴趣了,他翻开杂志,一目十行看着。   赵正宏在旁解说道:「他说他遇过一个神仙教母,喔,不,他曾以为是神仙教母但其实是鬼相处长达两年,最後他认为再同情这个鬼下去,他会死於非命,於是决定除鬼,把它打得魂飞魄散,他说他成功了。我个人认为这纯属幻想症……」   魏安闻言面色凝重,这时他已看见了那一段,脸色遽然一变。   「安子?」   「……没事。」魏安垂下脸,笑道:「我没事,我是吓到了,没想到……他会这麽狠……」   「因为够狠心才能爬到今天的地位啊。不对,安子,你还当真啊?我不是仇富才这样说的,这家伙只是替自己加点英雄式的话题。他以为自己是人类英雄呢,八成是从什麽谈鬼节目得到的灵感。」   魏安想了想,点头。「赵哥说得对,是我大惊小怪了。」   「哈哈,安子,你该不会是那种不敢看恐怖片的人吧?」   魏安笑笑,默认了。   赵正宏不以为意。「敢不敢看恐怖片是小事,别学这个人。」他指指杂志上的男人。「门当户对个屁。我女友是他未婚妻的堂妹,她俩家世差很多,平常没什麽往来,她那个堂姊大小姐脾气重得很,娶这种个性的老婆回家,以後有得他受了。」   魏安的表情些许微妙,很快地掩饰过去。他笑:「大小姐脾气也没什麽不好,有人愿意哄就好。」   这时,一楼到达了,他们一块出了电梯,大厅人来人往,魏安笑着道别後要离开,赵正宏又叫道:   「等等,安子!安子!这谁?素描还没感觉,这真人真漂亮,你女朋友也是公司的职员,怎麽不早说啊!」   魏安闻言,蓦地停步不动。   「安子!在这啊!」   魏安慢慢地转过身,循着赵正宏的目光,落在刚从另一台电梯里出来的年轻女性身上。   年轻女人穿着白色套装,黑色长发,五官甜美,身上用了一条橘色绳子系着名牌,他连看都不用看也知道上头写着「徐思平」三个字。   徐思平。   她不经意地抬眼往这头看来,明眸对上魏安的视线,先是一怔,而後又惊又喜地叫道:「魏安!」   ***   为什麽这个世界上会有法律的存在?如果杀人无罪就好了,我要把那个女人杀掉。   --魏安 第一章1 他是被一个女人吵醒的。老实说,那种感觉真不好受,好像一缕缕元神都快出窍完毕了,却被人连头带脚地给拖回去暴打醒来。   「小宝……你看,这是妈妈替你求来的菩萨,可以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然後无风无浪到长大喔……」   ……谢了,妈。   「……你记得,将来长大後不要太拚,就单单纯纯的生活,不要跟人争得头破血流排第一,也不要掉队,跟大家一块排中间就好,这是最安全的位置,好不好?」   ……嗯,我明白。他伸了一个懒腰後,还是满满的困意,非常想再去睡个回笼觉。   「对了,还有还有……」   ……妈,我想徵得你的同意,我们先睡个觉如何?刚被生出来的小娃娃也是很辛苦的,稍微安静一下?   显然他认定的母子连心,被他的母亲给屏障了。他感到无奈并且妥协……他看不见,但他母亲的唠叨近在耳边,因此他合理地认为现在他该是躺在他母亲的身边接受无止尽的荼毒。   他姓魏,小名小宝,性别是有小鸡鸡的男性,刚出生没多久……这是目前他穷尽心力所能搜集到的资讯;虽然他有小鸡鸡让他觉得有那麽点违和感,但或许这就是所谓前世今生还没协调好的缘故?没关系,他相信时间会带走一切不该存在的违和感;所以,他一定一定很快就能接受他腿间那块肉是正常的事实。   「大姊,我跟家全来看小宝了。」   ……嗨,舅舅与舅妈你们好啊,刚吃完饭吗?提醒一下我妈该喂奶了,虽然我不怎麽饿。或者请她抱抱我?听说拥抱可以让小孩不变坏,这一辈子我肯定想当个好孩子。   他试着用心电感应,可惜在场的全是绝缘体,他还不如回去睡大觉呢。   「姊,你放心,小宝交给我们,我们会把他养得很好的,放心吧。」   「是啊,大姊,你看,小宝跟家全长得这麽像,简直就像是一对父子,不会有人怀疑的啦。」   「三八,小宝才出生没几天,你也看得出来?」男人不以为然。   「当然啊!这就是魏家的脸嘛。你看看,这小嘴、这小脸,天生聪明相,多可爱啊!大姊,你真的放下心,我跟家全没孩子,一定把他当亲生的照顾。」   「我知道你们会把小宝当亲生疼,也会想要望子成龙,不过还是别给孩子压力,让他平平顺顺的成长就好,好不好……」   ……妈?   「大姊,你这话就不对了。什麽压力不压力的,望子成龙有什麽不好?如果家全没压力,他考得上公务员吗?以後小宝就是我们的独生子,是魏家唯一的子孙,养老还要靠他,怎麽能不给压力?大姊,你放心啦,适度的压力可以让人稳定成长,又不是虐待!我们的小宝一定会赚大钱,对不对?小宝?怎麽这麽可爱啊!啾啾啊。」   「喂,你说得好像把小宝当生财器具一样。」男人不满地说。   「你也知道我就是这张嘴,心里爱小宝爱得很呢。」   「是啦,姊,阿惠就是这样。你看,这些都是她带来的,小毛衣、小袜子都有,非名牌不要;要我说,小孩子用不着穿到这麽好的。」   ……嗨?可以稍微问一下我的意见吗?他好歹是当事人嘛。现在他要换人养养看了吗?果然计画不如变化,本来他是想当个好小孩好好长大孝顺他妈的,现在要换一个家庭也是可以,改孝顺舅舅跟舅妈吧;这世界转个念一切还是很美好的,他魏小宝适应力很强,很快地接受大人们之间的「交易」。   ……但,话说回来,妈,你还好吧?这算……托孤?他企图放射强烈的脑波,可惜他妈不给脸,倒是舅妈给脸十足。   「小宝贝。看他连睡着都还能笑成这样,是在梦里梦到什麽好事吗?」   ……不,舅妈,我没在笑,我现在很严肃。妈,请你正视我的问题。   「别戳他,这麽用力,小心吵醒小宝,到时哭给你看!」男人急声道。   ……舅舅,你放心,我早熟,不会学其他只会用哭闹当武器的小屁孩。他在心里一本正经地回答後,婴儿的嚎啕大哭猛地在他耳边炸开,炸得他晕头转向,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谁……谁在哭?这里还有其他婴儿?   「乖乖,小宝不哭不哭,都是舅妈不好都是舅妈不好,拿你的小手手打舅妈一下。哎哟,好疼好疼,舅妈受到处罚了,下次舅妈碰你一定先问你肯不肯,好不好?」   「换我抱,你这三八!要是小宝哭哑了我就找你算帐!」男人忍不住,将小男婴抱起来哄。「我这抱法还可以吧?小宝。呵呵,真的像我啊,如果我有亲生小孩,一定像小宝这样吧。」   ……嗨,舅舅?你抱错娃了,你在抱洋娃娃吧,我没感觉有人抱我啊。现在是怎样?别告诉我魏小宝是另有其婴!   哭声依旧,非常歹毒地在他耳边肆虐。他脸皮微抽,这种惊天动地的哭声……好想打下去。是谁在整他?把这只公小宝送到他耳边鬼哭狼号!他被哭声搞得快精神分裂。他投降,不冒名顶替了行不行……   那,我是谁?混乱中他产生了迷惑。没有人跟他说话,没有人提到他,他被魏家四口有默契地集体排挤了吗?   哈罗,有没有人看见我?请发个声好吗?   ***   一连几天,雨一直没有停过。   雨声中,隐约传来藤条打人以及咆哮的声响。   趁着八点档广告,邻居陈妈妈实在听不下去,来到窗前偷偷推开一角。她皱着眉头,不忍心地说道:   「真的又是老魏家在打那小孩,这打得是不是狠了点?要不要报警?孩子他爸,你去劝劝,叫老魏别再打,把小孩打出问题怎麽办?」   陈爸爸跟着走过来,看了一眼,不以为然道:「报什麽警?老子打孩子,天经地义。要我,我也打。」   「什麽老子!他们都说了,那个小宝是他家的外甥,只是寄住他家。打这麽凶,也不怕人家闲话。」   「什麽闲话?老魏不怕的啦!你们女人都是妇人之仁,没搞清楚状况就在同情人。今天小孩做错了事就要打,不打不成器。都相处这麽久了,你还不知道老魏的个性吗?如果因为怕人以为他虐待外甥而不敢教,害了孩子的将来,那他也不是正直的老魏了。」   「说得也是……可是,打太凶了……」   陈爸爸脸色一整,严肃说道:「这小孩本性不好,之前一些小打小闹的小事也就算了,但这一次不行。听说他在班上偷人钱包,还是小胜那孩子看见了及时放回去。你说,不打行吗?」   陈妈妈被吓到了。「偷钱?那一定要打。现在偷钱不管,将来就是强盗,这还得了!」   「所以说,老魏的做法是正确的。对了,你可不要对外面八卦这件事,闹出去对小孩将来成长不好。」   「哎哟,这种事我不懂吗!小孩子还小,一时做错而已,不能让他留下污点……」她是不是该提醒老魏教孩子,别在街上大吼大叫的,闹得人尽皆知,对小孩真的不好。   陈爸爸要回去看电视时,瞄见书房正在专心写功课的儿子,他压低声音说:「以後别让你儿子跟那个小宝玩。」   陈妈妈一凛,点头同意。是嘛,怎能让别人家小孩教坏自家的?陈妈妈又往街上的「战况」看去。   小宝一直闪避,可惜年纪太小根本躲不过,最後乾脆像块石头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反而让老魏气得更凶,下手更重。   这小孩也真是不懂事,忍一忍,忏悔、撒娇一下也就过了,这样躲避不肯接受处罚不就表示没有悔意吗?陈家搬来这里时,魏家孩子两男一女,这三个孩子承袭魏家姣好的相貌,与老魏都有几分神似,如果不是老魏自己说小宝是外甥,街坊邻居不会看出来的。   这三个孩子里,後面两个活泼乖巧嘴巴又甜,就是小宝,她最不喜欢……老实说,她试图公正,但有时人心会偏不是大人的错。   他看人总是木木地,没有过多的表情;见人也不懂得打招呼,魏家不缺他吃不缺他穿,他板什麽脸?她相信要是今天换成她照顾外甥侄子,不会比老魏家做得更好了。   这小孩真的太不明白事理了。他也不想想亲生父母可以原谅他无数次,但舅舅舅妈能原谅他几次?真是不知节制。   是该好好地教,不然她儿子被影响了怎麽办?将来社会多一个流氓强盗,还住在她家附近,她只要一想到这隐患就浑身发麻。   思及此,她放弃妇人之仁,充耳不闻地关上窗。   ***   小孩今天穿着圆领卡通T恤跟蓝色的小小牛仔裤。卡通T恤不是名牌货,但胜在质料好,颜色又明亮,如果小孩站在那里,不要说话不要用那双眼睛直视人,那他看起来会是一个非常可爱又乖巧的小男孩。   但此时,藤条打在他的背上、屁股上,大颗大颗的雨珠顺着他黑色的刘海滚到他黑不见底的眼里,他强睁着不肯闭上,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的舅舅。   雨愈下愈大了,舅舅的吼叫显得模糊而遥远--   「叫你跪你不跪,打你两下你就跑,你本事!你舅妈是不想惹闲话,不敢管,带着你表弟表妹躲出去,但我一定要打,不然对不起你妈……」   小孩一脸麻木。   「早知你是这德性,还不如你一到我家就先掐死你!我是短你吃短你住还是虐待你?你非要去做歹代志!魏家怎会有你这种基因,一定是你爸的错!不是我无缘无故要教训你,今天我不打,明天我就要去探监了,我丢不起这个脸啊!」   魏家全的背後,就是魏家敞开的大门。小孩就像个闷葫芦,嘴巴紧紧闭着,浑身湿透到微微抖着,但仍然倔强地站在那里……猛然间,他睁圆眼,瞪着魏家全的身後,小嘴微张,一脸傻住。   他的注意力突然被转移了,小小的身体因此没有那麽防备,当分岔的藤条再度落在他的背腰上时,就显得格外的刺激,他不由得吃痛地惨叫一声。   「你也懂得喊痛了?你舅舅也会痛你懂不懂?我真没有想到我养出来的孩子会变这样。你说,你说,你爸到底是给你多少坏基因才把你搞成这样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人家还以为我魏家全教育出了问题!」   魏家全愈说愈气,又要挥下藤条,在打下去的刹那,小孩还在呆头呆脑地看着他的後面。   他微地一愣,很久没有看见他这个外甥这种傻得可爱的模样,绝大部分他都像个小面瘫……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刹那,他心里闪过这念头,手还是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然後,藤条在雨中飞了出去,落在湿答答的地面上。   「舅舅,喔,不,你叫魏家全。魏家全你打够了吧?」陌生的声调,在滂沱大雨里响起。   魏家全暴怒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狠狠地转向发声处,骂道:「这小孩不教不行,你别管!你谁啊……」而後突然僵凝住。   巷里的住户他都熟,这少女看起来很陌生,不是这里的人……等一下!这条巷子是死巷,今晚各家的大门都紧紧关着,只有他为了追小孩而门户大开,任何人进入这小巷,都必须经过他跟小孩……   那,眼前的少女是从哪冒出来的?   少女的发型是清汤挂面,穿的是花色的宽松睡衣裤,脚上蓝白拖的尺寸有点大……好眼熟好眼熟,昨天他还在想阿惠这件睡衣太老土了点,一点情趣都没有,今早看见这件睡衣放在卧房椅子上……   那双蓝白拖是他的吧?少女手里的绿色竹竿他家也有一支,长度、颜色都吻合。   她用他家的竹竿打飞了他的藤条。   「你……」他回头看看自家敞开的大门,再慢慢地看向小孩,小孩的眼神还在发直,傻傻呆呆地瞪着这女生。   魏家全发誓,他真的从小孩眼里看出隐隐的恐惧……刚才,他打小孩时,小孩确实是面对着魏家大门的,所以……小孩亲眼目睹了她从魏家出来?   现在他家里不可能会有人,何况还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魏家全,你忘记你对魏宝平妈妈的承诺了吗?你是怎麽说的?我,魏家全发誓,一定好好照顾小宝,拉拔他长大,让他成为魏家值得骄傲的子孙。现在你是怎麽做的?」少女严厉地问着。   魏家全瘦高的身体不由得剧烈抖动。当年只有他、阿惠跟姊姊在场。对了,小宝也在,但他只是婴儿啊,其他连只鸟都没有!为什麽她能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我……有在实践我的承诺……所以,在教导小宝啊……」魏家全本能地轻声解释,他觉得喉口乾涩,有点发不出声音来。   「你连真相都搞不清楚,魏盛胜说什麽你就信,你昏不昏庸?你好歹学一下岳不群,就算心里不情愿,但面面俱到一下不为过吧。」少女没有叉腰地泼妇骂街,她甚至没有拉高音量,只是微微抬着眼皮看着他,就能让人感到她的盛气凌人。   「等一下,我没有不情愿……」魏家全脸麻麻的,浑身上下都麻麻的,他不敢看少女,近乎喃喃自语:「现在是……连列祖列宗都看不下去,出来教训我?我真的做错了吗……」   小孩听见他的话後,露出疑惑。列祖列宗他知道,舅妈每天都要烧香的供桌上牌位就是列祖列宗。原来,那里头藏了一个大姐姐,他居然都没有看见过。   他一直盯着这个大姐姐,因此注意到她听见舅舅的话後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小孩年纪太小,一时捕捉不到精准的形容,只觉得她此刻的神色很像是班上的同学在书包里一直找不到日记本,最後终於在抽屉里惊喜地看见它。等他再大一点,他这才知道,这时她的表情叫恍然大悟。   她很快地掩去她的大彻大悟,说道:   「魏家全,有些话还是不要点破,泄露天机你负责,嗯?要不是你做得太过火,我也不会现身。有话好好说,打小孩算什麽?魏盛胜说的你就信,魏宝平说的你就不信?那我说的你信不信?昨晚阿惠跟你说什麽我都知道。」她附在他耳边低语:「家全,如果当年没说要带小宝回家就好了,也不必替他收拾这麽多麻烦。」她模仿得唯妙唯肖,甚至连他妻子的懊恼都仿得十足。   刹那间,魏家全浑身打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激灵。阿惠那话是在卧房里说的,当时只有他们夫妻在,没别人!没别人!他吓得捂着脸,大叫一声,连藤条都忘了捡,拔腿踉跄地逃回屋里去。   少女眯眼望着魏家全的背影轻轻哼了一下。「祖宗都不敢面对,连个孩子都不如。」她侧过脸,居高临下地对上面无表情的小孩。她赫然发现,这种能够俯看人的高度令她充满愉悦的变态快感。   「你就是那个魏宝平?」她挑起眉。   小孩身侧的拳头紧紧攥着,强忍着不退後,就这麽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是偷听狂吗?半夜不睡觉到你舅舅房前偷听,害我也得当个偷听贼!」   他瞪大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魏宝平,你确实没偷你班上同学的钱包,可是你一直在盯着钱看,那时你心里是想要偷的,对不对?」   小小的身体抖了一下。今天在班上……只剩他……只有他……他确定过!昨天晚上他经过舅舅房间前,走廊上也只有他一个人。真的!   蓦地,她朝他伸出魔掌来,他浑身僵硬到动弹不了。不会有人来救他的,舅舅自管自己逃了;紧跟着,他感受到柔软的掌心在他发顶上乱揉一通。   「原来你是长这样,满可爱的嘛。如果不是你有……嗯,那个那个的话,我还以为你是女生呢。搞半天我才是女生,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   「……」他连强调他是男生都说不出口,只能死盯着她。   她俯头凑近他的小脸,满意地看见他眼底的惧意陡增。   「魏宝平,你就不能看完电视再跑出来吗?岳不群到底练了葵花宝典没你要让我听完啊!」她一想到就恨,毫无内疚地把恨意转嫁到小孩身上。「你就不会哭给舅舅看吗?会哭才是王者之道,你卡通都白看了是不!在地上打滚耍泼都好,你让他打什麽?打好玩的?小时候你不是很爱哭吗?」   「……我没有哭。」他梗着脖子说道。   「骗谁啊!」她嗤之以鼻,弯身把手掌压到只有小腿三分之一的高度。「在你这麽小这麽小的时候,就懂得哭到天崩地裂,都水淹金山寺了,我天天听天天听到快发疯,那时候你是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现在才不会哭是不是?」   「我没见过你。」小孩的语气还是很硬,脸色更硬。「你……你是谁?」   「我是魏家祖先啊!我一直看着你长大,子孙不成样,我当然就要出面调解一下。」她斩钉截铁地:「舅舅神机妙算,幻想无限,他破解了我长久以来的谜团。对,我就是魏家祖先,我恨铁不成钢,因此现身了!」   「那……你是魏家祖先,我妈呢?她呢?」   她眼神瞬间放空,随即恢复如常,双手一展,将柔软湿透的小身体捞了起来……不,是整个抱了起来。   魏宝平已经石化了。 第一章2   「小宝,虽然我是魏家的祖先,可是我比较想当你的神仙教母。」欺负人很有成就感,但要是摧残过头,就是她的罪了。   「……神仙教母?」那是什麽?水淹金山寺他也没有听过,魏宝平本来在她抱起他时害怕地转开目光,这时又忍不住偷偷地觑看她。   她脸上湿漉漉地,雨水大颗大颗地从她颊面上滚落;她长得好不好看他也看不懂,但他想,比起舅妈或者对面的陈妈妈,在他心里她是比较好看的。   她的睫毛黑黑卷卷的,水珠还能停在上头,有点像是他表妹房里最漂亮的洋娃娃。他从来没有这麽近距离看过大人的睫毛,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   「小宝啊……」   他心一凛,浑身又僵直了。   她幽幽地说:   「神仙教母就是专门引导你在往後的日子走向艰难痛苦的好人道路上。你的人生还这麽长,要是你选择当坏人,太没有挑战性了,坏人太容易当,随便放火杀人你就得到它了。你这麽聪明,应该要去挑战高难度一点的,例如一个好人。嗯?当好人是辛苦了点,不过将来你一定会喜欢,你试试?」   「……我听不懂。」他带点羞恼,低声地说。   「哎啊,小宝你这样子多可爱!多对你舅舅露出这种表情,他一定软化在你脚边的。」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啵」的一声,他好像被亲了……好像被亲了……   他的心口怦怦地跳快了点。   「来,跟我说,我要当好人。」   「……不要。好人都会被欺负。」电视上都这样演的,他才不要一直一直被欺负下去。迟早,他会比谁都强的。   「哦?听起来你的人生初期就已经迈向黄金黑暗的分岔点了啊。那,我们换一个好了,好人也是可以不用被欺负的。来,跟我说,我要当一个不被欺负的好人。」   他紧紧闭着嘴。哪怕她将脸凑近了他,他几乎都可以感觉到她的呼息,也不肯说……鬼也会有呼吸吗?这念头模模糊糊地闪过他心里。   「不当好人就算了,我尽力了。魏宝平,你还是个小孩,就要做出小孩的样子,要懂得哭懂得笑。喏,学学表弟表妹他们的撒娇,他们对爸妈撒娇,你可以对舅舅舅妈撒娇啊。你得先懂得讨人欢心,他们才会替你开方便之门,你想要什麽还不手到擒来。」咦!好像有点歪楼了?管它的,反正大同小异,条条大路通罗马,结局一样就好。   他似懂非懂,一脸茫然。   「真美啊……」她赞叹着。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真美?哪里美?下雨天最讨厌了,都会弄得湿湿的,一点也不舒服。   紧跟着,他发现自己被放下地。他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拉住这个大姐姐,却临时硬生生地停止这个连自己都鄙视的举动。   她满面好奇地走走停停,甚至倒着走,不住地张望,就为了观赏被大雨冲刷下的两侧房屋以及探出墙外的青绿枝条。这些不是天天都能看得到吗?有这麽好看吗?魏宝平心里疑惑。   这一场急促的暴雨令得地面起了浅浅的烟雾,他的视野变得有些朦胧,连带着她的身影也有些模糊不明。   冲动之下,他跨前一步,小声地说:「我……」   他这种音量她根本听不见,但彷佛心有灵犀,她突然转过身,笑吟吟地对他说道:   「魏宝平,记得,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是你干的傻子才默认,别让你的教母丢脸。我看到大的魏宝平,是一个比魏盛胜、魏晓乔、所有的魏家人都还要聪明的小娃娃,将来也会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嗯?」   这是……在夸奖他吗?他愣愣地。忽地,他心里冒出恐慌,叫道: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什麽时候回家?」舅舅说她住在魏家的供桌上,对吧?   她不在意地耸耸肩。「谁知道。终於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我将会面临什麽呢。小宝,终於有机会看见你了,这也算是圆了我一个愿望吧。你快点回家,我得赶赶场,趁着最後多看一点这个世界。」   然後,她就这样毫不留恋地,穿着花色睡衣,脚夹蓝白拖,啪哒啪哒地消失在雨里。   ***   魏宝平刚洗完澡,经过客厅要回房时,被舅舅魏家全低声唤住。   「小宝,你进来一下。」   魏宝平回头看向客厅;舅妈跟表弟表妹正在看八点档,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表妹还抱着舅妈撒娇着,舅妈身上穿的睡衣并不是以前那件花色睡衣。听舅妈说,那件睡衣跟舅舅的蓝白拖一块不见了,在那场暴雨之後。   他眼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天花板。几年前舅舅买下楼上,改成楼中楼,将祭拜祖先的供桌移到上头,魏家的小孩们除了逢年过节上去拜一下,其它时间都在楼下,供桌上没有人,他找过了。   「小宝?」   魏宝平沉默地进入书房,魏家全立刻掩上房门,神秘兮兮地招手--   「小宝,你过来看看,这几张照片有没有像到?」   书桌上摆着几张陈旧的黑白照片,都是以女生为主,有的年纪大得像婆婆,有的则穿着复古的水手服。   「那天我没看仔细,你有看见吧?很像对不对?」魏家全指着那张穿着学生水手服的短发女生。「这是你曾曾奶奶……真的是她,对不对?」   魏宝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照片,终於开口:「不是。」   「不是?那也有像到吧?再不然就是你曾曾奶奶的妈妈啊什麽的……」魏家全耙了耙头发,有点不安地坐下,喃喃道:「肯定是她。小宝,你不知道,你曾曾奶奶那前後几代魏家还没有没落,哪个不是钱堆出来的大小姐大少爷,难怪她看起来那麽高傲,就差没用鼻孔看人了。」   「……她是鬼吗?」魏宝平低声问。   魏家全全身发冷了下。祖先归祖先,鬼归鬼,理智上他很想这样认定,但情感上他清楚这两者间是相通的,只要一想到这家里住了一个鬼,一直观察着他们……他很毛。   「你话不要……不要说得那麽白……是祖宗!是祖宗!你要尊敬祂们!」   「可是,舅舅,她能穿衣服,她穿舅妈的睡衣跟舅舅的蓝白拖,电视里演的鬼不是都碰不到的吗?」   魏家全一呆,眨了眨眼,顿时激动地说:   「小宝,你一语惊醒梦中人啊!你聪明,不是鬼!那就是做仙了!肯定是已经成为神明的魏家祖宗来指点我的!」   「……那,她是神仙教母吗?」   魏家全闻言,哈哈笑道:   「什麽神仙教母,你卡通看得太多了。神仙教母是给女生用的啦。」长达一周的紧张兮兮终於稍稍放下了,这才正眼打量起他这个外甥。   小宝刚洗完澡,黑色细细的头发还略湿,衬得脸色特别地嫩白,眉目像他妈,头发再长一点骗人说他是小女生也是有人信的;尤其他穿着小睡衣,像个迷你的娃娃……如果能够有点表情就好了,魏家全心里想着。他记得阿胜也有一模一样的小睡衣,公平点说,阿胜比起小宝可爱多了,但他不能表示出来,以免伤害孩子的心。   他掩嘴咳了一声,说道:   「小宝啊……如果你有不小心听见舅妈或舅舅说一些你不懂的话你尽量问,舅舅跟舅妈会解释的,这样子是避免误会。舅舅跟舅妈一向公正,绝不会乱说话的。你懂不懂?」   魏宝平木木地看着他。   没有表情就是好事吧?魏家全安慰自己。这表示,小宝没有听见那天那个祖宗说出阿惠私下抱怨的话吧?这一周每次下班回家看见小宝,他总是不自然地回避着。对,阿惠是不该说出那种话,但这是私下又不是公开,这个家是他跟阿惠的,家不是该什麽都可以沟通的地方吗?   哪怕阿惠是在抱怨,这个家都该容许她的任何抱怨,只要不给小宝知道就好了。无论如何,现在他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对了,小宝,你感冒好点没?药都吃完了吧?你也真是的,那天你跟着我进来不就好了吗?在外头逗留那麽久。」   「我药都吃完了。」   「这样啊,那……最近功课跟得上吗?」   「嗯。」   「如果跟不上,可以问问阿胜。虽然你是哥哥,可是阿胜考试分数都有九十五,不懂就问,不要再跑去作弊,你要做一个好榜样,懂吗?」   魏宝平眼瞳黑凉凉地,没有回答。   魏家全又掩嘴咳了一下,搓搓手道:   「对了,我问过阿胜了,可能是他误会了,他看见你拿着同学的钱包就以为你要偷,你是替同学捡起来放回去,对不对?真……真乖。是舅舅误会你了,才打得这麽凶,舅舅跟你道歉。不过,以後你也要懂得替自己说话。当然,要说实话。不要傻到挨打,这样变得好像舅舅不公正一样,祖先会生气的。」一鼓作气说完後,魏家全心里的担子终於全放下了。所以……不会再来了吧?   「我没有再看见过她。」魏宝平轻声答着。   魏家全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问了出来。他老脸一红,挥挥手。「好了好了,没事了,误会解开就好。你回房写功课吧……」见小孩还杵在原地,他皱眉,「还有事?」   「舅舅,我很爱哭吗?」   「什麽?」   「小时候,我很爱哭吗?」   「什麽小时候?现在你就是小时候啊……哈哈,我想起来了,你很小很小,像米粒一样小的时候天天哭,你一天不哭我还怀疑你是哪里不舒服,可是你又不会说话,舅舅只好闹到你哭为止才放心,後来有了阿胜……」魏家全蓦地住口,对上小孩连眼皮也不眨的目光,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人老了记忆就不好了吗?小宝是什麽时候开始不哭的?   忽然间,那种尴尬的氛围又出现了。从祖先现身指责後,每次看见小宝他就觉得有点没面子,他还以为说开了就没事了。   「舅舅,什麽是水淹金山寺?」   魏家全一怔,笑呵呵道:「小宝从哪听来的?今天你一下问神仙教母一下问这个的,这麽想知道啊?」   「想。我也想知道什麽是条条道路通罗马。」   魏家全灵光一闪,说道:   「小宝乖,有求知欲是好事。舅舅也很想告诉你,可是你年纪太小,听也听不懂,你要好好地上学,考试考第一,书念得一多,就什麽都懂了。这样吧,下次你不作弊就能考班上第一,舅舅就替你买水淹金山寺那本书来让你自己学着看。来,我们打勾勾,做不到的就是小狗。」   在半空中的尾指很孤独地等待着,最後,魏家全不自在地收回手,敷衍地揉一下小孩的头顶就收回。   「好好,快去写功课。」他道。   魏宝平嗯了一声,拉开书房门。   「小宝,以後……那个以後啊,舅舅不打你了。要是你再做错事,我们用其它法子罚,不打了。」   轻轻喀的一声,门关上了。   客厅里的电视仍然开着,魏晓乔还在跟舅妈吱吱喳喳讨论剧情,气氛和乐融洽;本来坐在沙发上的魏盛胜看见他後,突然窝进自己母亲的怀里,用力啾了她一下。   魏宝平面无表情地转身回房写功课。   写完功课後,他收拾好明天的课本,又从书柜里翻出画画用的蜡笔盒跟图画纸,再看一眼床头上的公鸡闹钟。   他偷偷地打开房门一角,这时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客厅早关灯了,只剩舅舅舅妈的房间底下有着浅浅的光线。   他蹑手蹑脚地越过客厅爬上楼梯,楼上微弱的烛光来自供桌上,平常除了早晚上香外,舅妈他们是不会上来的。   他搬了个小凳子,踩在上面,把图画纸舖在供桌上,拿出蜡笔,专心地画着记忆里的人。   他很认真地涂涂抹抹,最後终於觉得有点像了,连忙拿着图画纸对着供桌上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他抿抿嘴,有点别扭地开口:   「爷爷奶奶们,有没有看过她?她叫神仙教母,我的。」   供桌上的牌位,没有回应他。   他不放弃,继续说道:   「是她说的。她说,她是我的神仙教母,你们可以问她。」   室内,寂静无声。   「那,如果看见她,跟她说,魏宝平很乖,没有作弊,也没有偷钱包,我只是气舅舅他们都信我偷,那我就偷给他们看;可是我还是没有偷,所以我不是坏人……那,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她回来……」他紧紧攥着图画纸的两端,垂下脸,黑色的刘海几乎覆住他的眼睛。   没一会儿,他胡乱抹脸,跳下凳子,彷佛为了证实他很乖,他特地对着牌位用力一鞠躬,小声地说:「谢谢。」   接着,他轻手轻脚,安静地下楼回房。   ***   我有一个神仙教母,我的。只有我有,舅舅没有,舅妈没有,魏盛胜没有,魏晓乔没有,同学也没有,就只有魏宝平有。   你们有的,我没有;我有的,你们也没有。   她真的是我的!你们说我骗人,说世界上没有神仙教母,那都是骗小孩子的,只有幼稚的小孩才会被骗,我才不幼稚!   魏盛胜跟舅舅告状,说我在班上骗人,舅舅也看过她的,舅舅否认我也不怕。你们打我我也不会收回我的话,我没有说谎,我要大声地说,你们都没有!就我有一个好棒的神仙教母!   --魏宝平 第三章 这一天,魏宝平穿着小外套,背着小背包,在往返学校跟家的同一道路上来来回回寻着。   他不想跟魏盛胜一块回家,所以他都是一个人走小巷子,今天就是被几个高年级堵在巷里打架,他想,佛牌一定是掉在这里了。   小巷已经暗了,他忘了拿手电筒,但他不害怕,一直从七点多找到快九点,来来回回找着,再找不到他就放弃算了。虽然佛牌从他出生就在,可是它根本没有用处也不好看,就算是他妈求来的,丢了……也可以吧?   当一颗颗小小水滴砸在他的脸上时,他才惊觉下起绵绵细雨了。老师曾在家庭联络簿上说他聪明,就是在生活上太不细心,现在好了吧,他又忘了带伞,只得懊恼地躲在巷口的屋檐下。   不找了,等雨停了就回家。他骗舅舅说去同学家玩,太晚回家,谎言一定被戳破,至少,魏盛胜知道他没有好到可以待这么久的同学。   对面电视行的橱窗里有着好几台超级大电视,每台都在播放同一部鬼片,魏宝平就隔着马路,麻木地看着电视萤幕里爬出一个长发遮脸、肢体扭曲的女人。   一点都不可怕,他都没有想尖叫的冲动。为什么魏盛胜跟魏晓乔会在看这部鬼片时惊声尖叫到必须舅舅舅妈抱着哄?   忽然间,他听见有人气弱地叫着:   「魏……宝……平……」   他浑身僵硬。   「魏……宝……平……」   他小脸刷白,不敢弹动。有人在叫他?他心跳加快,第一时间确认电视里的画面已经切换到下一幕,那个长发遮脸的女鬼并没有真的从电视里爬出来,他暗暗吁了口气,悄悄左右张望。没见到有人在喊他啊。   他又侧过身,观察着身后的小巷子。   小巷子里是乌漆抹黑的,旁边的路灯是可以勉强照亮一点点巷道,但不能让他一望到底。   是真的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他迟疑片刻,拳头紧握,鼓起勇气走进巷子里。   瞬间,他瞪大了眼。   一只看起来很滑很白的脚丫进入他的视线里,紧跟着光光的小腿肚、光光的大腿……   虽然大部分隐藏在阴影里,他看得有点不清不楚,但他确定这个人是蜷着身体没穿衣……是变态?   老师说,会在街上脱衣服露光光的都是变态,要跑,而且要大声呼救!他退了一步,正要大叫时,就见到那个变态从黑发里露出一张脸,对着他咬牙切齿:「魏宝平,快去给我找衣服。」   他呆住,嘴巴嚅动了下,目光移到她光光的手臂、光光的长腿……他整个人猛地跳起来,惊惶地东张西望,确定没有人看见她。   「你的衣服呢?」他叫。   「我要有,也就不会找你要了。快去给我找!魏宝……」   「喔,好好,神仙教母你等等……」他本来要像火车头一样冲回去拿舅妈的衣服,还好他及时想起零用钱带在身上,电视行隔壁有卖运动衣,他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她迅速把自己缩回阴暗处,及肩长发全反拨在面上。她掩耳盗铃,如果真有不识相的人从巷里的门户出来,她就当自己是变态,一路狂奔出去。什么嘛……到底哪里出错了?她自认当个鬼她是安分守己,也要这样被整,她怀疑有人在背后策划天大的阴谋,就为了阴她。 第四章 才过了几分钟,小小的身体又出现在巷里。一见她还在,他眼神明显亮了下,赶紧把运动衣裤塞给她。   「你快穿,我帮你看着。」   他背着她,像个可靠的小门神一样威武地挡在她的面前,一双眼珠不住偷看四周,以免有人跑出来。   他嘴角浅浅地翘起。   一阵冷风扑面,他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雨势变猛了。   「魏宝平,谢谢你了。」一只细细白白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小小的身体又硬直了。   他转过头,确定她已经穿上运动衣了。他面瘫道:   「神仙教母不是万能的吗?应该是你满足我所有的愿望,现在还要我帮你,你真失败。」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但我原谅你。」她向来大方,在他的瞪视下,她一回生二回熟,一把抱起他。   「喂,你、你干嘛又抱我……」   「生日快乐!魏宝平!」   他又如木雕泥塑直挺挺地。「你怎么知道?」她都不见半年了,怎么会连他生日都知道?他还以为她不要他了……   「因为我是无所不知的神仙教母啊,我还知道许多事,例如你没有作弊、打人一定要打到赢,偏偏身体弱小,最后还得靠常跟你同一条路回家的国中生救你。让我想想你是怎么回报人家的?你说我不需要你帮,我一个人就行,然后转身就跑了。魏宝平,我觉得你一点礼貌都没有,你这样做是对的吗?」   他一脸呆呆。「你怎么都知道……」   「我还知道你想念我呢。」   魏宝平瞬间小脸通红,嘴硬道:「你都乱说话,你根本不在,怎么会知道……」   「我哪不在了?我一直都在,只是你粗心大意,都没有注意到而已。」她单手抱着这小孩,只觉这小孩又软又小,心眼却比她这个大人还多。她另一只手变出一条很普通的佛链在他眼前晃。「喏,别弄丢了。」   他连忙接过。「你怎么找到的?」   「小屁孩跟人打架啊,在这里掉了都不知道。」她恶作剧地按他嘴角的红肿,让他吃痛地倒抽了口气。   他瞪着她,又气又急,想报仇又怕她跑掉,最后在内心的挣扎下,他闷声说:「你放下我,我是男生,男生不给抱的,只有男生抱女生,哪有女生抱男生。」   她闻言笑出声。「你这么小,就知道男生女生这么多事啊!我以为你喜欢坐在你旁边的小女生呢。」   「谁喜欢她啊!女生最讨厌了,爱讲话,像鸭子一样呱呱呱。」   「可是她对你很好耶,每天早上去学校都会跟你说一句:魏宝平,早安。她这么有礼貌,你怎么都不理她?害臊是吧?魏宝平,羞羞脸。」她就爱剌激小家伙,尤其见他又是一脸蠢貌,她的成就感就蹭蹭蹭地往上升。   「她又不是对我一个人这样说,而且我才不是害臊……」他想要辩解,但一见她要放下他,他下意识地环住她的脖子。她略带惊讶的眼神让他难为情起来。「我是怕你抱不稳,故意摔我,不是我想让你抱!」   年纪小小,就拚命掩饰感情,这小子好欠打,她心里想着,索性抱着他到巷首的屋檐下,放他落地后,她的衣袖还是被紧抓着不放。   「我是怕你又迷路了,不是故意抓着你;而且你不是臭女生,你是我的神仙教母。」他为自己找好解释,同时在「我的」两个字上加重语气。他偷偷觑她,见她没有否认的意思,黑色的眼眸里顿时有了晶亮的光芒。   「小鬼头,你胆子很大耶,我是鬼,就算是你的神仙教母,也是鬼,你们上次园游会轮流说的鬼故事都没有吓到你吗?」   「你才不是鬼呢!鬼都是看不见的,不然就是一脸血地吓人,你都没有。你还会呼吸,我都有注意到。」他从她的袖子改摸到她的手背。「你看,你有体温,不是鬼。」   她一愕,跟着摸上自己的手背,除了大雨所带来的凉意外,她是有体温的;她又反手摸上他的手背,这小子的体温比她还凉。她连忙捂住口鼻,呼吸十分浅,但还是有的。   她愣住。她……不是鬼?那她是什么?电视里说的那种强屍?好复杂。这种难题她很快地抛诸脑后,总归不是人;既然不是人,她结局还是一样,太计较又如何?要想,行,交给别人吧。於是,她蹲下与他对视,讨好地不耻下问道……   「小鬼头,根据你的看法,我不是鬼,那是什么?」   「你是我的神仙教母啊!」他理直气壮地说。   「……」她觉得跟这个小孩这么认真地讨教,将是她无法忘怀的耻辱。   「你住哪?为什么半年前你会不见?」魏宝平抿着嘴质问。   「我吗?」指腹轻压在他胸前的佛牌。「我好像住在这里。」   他茫茫然。   「跟你这种小娃娃头说好吗?你听不懂吧!」   「别看不起我!你说的,我现在听不懂,将来也会懂!很快就会懂!」语毕,他又有点怨慰:「如果你住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出来?」害他老在想他是不是很讨人厌,所以大家都讨厌他,神仙教母也讨厌他。   「好吧好吧,神父,请容我告解,我一直很纳闷我到底是谁,到底待的地方是哪?我待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许多年,魏宝平小先生说什么我都听得见,所有他听见的我也能知道,除了我不能与他直接对话外,其实我一直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今天下午。」她看见他的黑眼眸有了波动,这令她十分满意。   她常听见他舅妈说小宝的眼睛看人很死,也不知道是遗传谁的;这时他舅舅一定会强调都是父方的基因问题,与魏家无关……当然,这都不是公开的说,但都被魏宝平偷听到,她也才能听见。   她一度以为魏宝平有偷听癖,老是听见一些不该听的话,直到半年前她才发现魏家就只有那么点大而已,舅舅舅妈以为大人说话小孩听不懂,就算躲起来说也没躲全,哪像她家……她思绪顿住,再一深想,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见魏宝平全神贯注地等待下文,於是清清喉咙,再道:   「今天你打完架后,我周遭只剩下车子声、开门声,除此外并没有其它声响,直到刚才我再次现身在这个世界上……地上就掉着这个,很像当年你妈说过的佛牌。依我不低的智商,连串起前因后果,这几年我都被锁在佛牌里,半年前我出现过一次,现在是第二次。对了,小寿星,没跟你回家,还真不知道你今天吃蛋糕了没?」   魏宝平一时还转念不过来,只是傻呆呆地看着她。他心里拚命默记着她说的这一切,听不懂的就死背下来。   「小寿星,晚上你吃蛋糕了没啊?」她又重复问。   他终於回过神,胡乱应了一声有,又马上追问:   「那你上次怎么不见了?这次又怎么会忽然出来?」   「神要我降临人间我就来,神要我消失我不敢不从。」她慎重地回答,潜台词就是:我也不知道。   「好笨喔你。」他看穿了她的无知,撇撇嘴,又摸摸佛牌,最后小心翼翼地把佛牌放进衣领里,紧紧贴着自己的肌肤。   他一抬起头,就见她把脸凑了过来,这一次他没有被她的亲近吓到。   「小鬼头,你不怕吗?」   「一点都不可怕。」顿了下,他低声问:「我妈妈……为什么把你求了来!」   「你妈根本不知道里头有我好不好。」她也跟着顿了一下,在他不是很真心的抗议下乱揉他柔软的黑发。「你妈以为这里头住了菩萨,祂会一路跟着你长大,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做一个最平凡无奇的人。」   他闻言,又恢复面无表情。平凡无奇?他都考第一,以后什么都会是第一,为什么他妈要他平凡无奇……因为不能比魏盛胜强吗?   「魏宝平,吃了蛋糕就是大一岁了,生日寿星要在当天开开心心的,才会长成高高大大的帅哥喔。」说到最后她已经漫不经心。   对街电视行的声光效果太强大,她一直分心过去。当她看见饰演鬼的比她还像鬼时,她简直受到莫大的侮辱……不,她也不是鬼吧?总之,她就像是个最标准的电视儿童,目光胶在萤幕上头,她甚至没有转头,问了魏宝平一句:「这就是电视,对吧?演那个岳不群的电视?有画面耶!小宝,好漂亮!」   「……嗯。」魏宝平嫌她大惊小怪,电视他天天都在看,一点都不好看。他想要跟她再说说话,但她看得太专心,他怕打断她她会生气不见。   於是,他趁这个机会悄悄地观察她。   跟半年前是同一个人没错,之前她头发还短了点,现在已经及肩了,穿着,很像是邻居念高中的姐姐,可是又有哪里不同他说不出来。   之前他偷偷从舅舅书房翻出那几张魏家祖宗的照片,怎么看都不像。她真的是魏家的祖先奶奶吗?他很快地否决。奶奶是很多人的,神仙教母却是他一个人的,一个人的。   「你都一直看着我啊……」他有点脸红。不管做什么都有在看着他吗?他考一百分或者他跟人打架时,也会有人看着他吗?他垂下脸,露出害羞的小小笑容,突然间,他僵住,大叫:   「你不会每天把我都看光光了吧?」   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随便朝他摆摆手。「放心放心,我听得见看不见。你尿尿跟洗澡都很安全的。」   魏宝平的小脸都要烧炸了。他觉得很丢脸、很别扭,哪怕她没看见,他也是浑身不对劲。   「那你……你看见什么?」「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默默念了两遍,才发现没看见跟看不见是不一样的意思。   看不见就像是他每天晚上睡觉关灯后一样,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不怕黑,可是如果天天黑着他就受不了了……   他用手指算了一下,她从他出生就一直在他身边,听着他所有的事?除此外,什么都接触不了吗?要是他,他一定会发疯吧?她怎么还没发疯?   他同情地看她一眼,默默地凑过去跟她坐在一块。   这场雨一直没有停过,雨丝夹在强劲的寒风里斜斜打在他们身上,魏宝平见她打了个冷颤,暗恼自己零用钱不够,只能买便宜的薄薄运动衣。他也觉得冷,更加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她身边。   他宁愿在这里跟她待久一点,被舅舅看穿他的谎言打他都没有关系。   他肚子有点饿了,於是从背包里拿出小盒子装的生日蛋糕,那是舅妈替他切好要送给同学的。   小叉子叉了一小块要塞进嘴里,但有一道炙热的光让他顿住,那蛋糕怎么也送不进嘴里去。   他缓慢地抬起眼,与他的神仙教母对视,正确来说,他教母的视线是落在他手里的蛋糕上。   「……要吃吗?我的生日蛋糕。」他试探地说,叉子上的一口蛋糕递到她嘴前。   她的眼阵瞬间充满光采,说道:「生日快乐!小宝!」然后毫不犹豫地吃掉,满眼的享受与愉悦。   「好吃!原来蛋糕是这种味道!你太幸福了,小宝。」   真的吃了……她真的吃了……魏宝平小嘴微张,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能吃。他很快地收拾他的蠢样,把剩下的蛋糕奉送到她手上。 第五章 他不得不送,因为她的眼光太垂涎,虽然她自以为掩饰得宜。   「我有看书上写,女生才有神仙教母,给她们美丽的衣服跟鞋子。我是男生,而且你根本没办法送我衣服跟鞋子。」他不是很真心地抱怨。   「小宝,这蛋糕好吃啊,软绵绵的,好香。」她吃到都眯起眼了。「去年你干嘛把蛋糕丢到垃圾桶去,这叫暴殄天物,你老师没教吗?」   鸡同鸭讲,魏宝平嘴角抽动。班上同学老埋怨爸妈无时无刻的盯人,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抱怨的。他们根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但在这一瞬间,他感同身受地理解了。   他无语地抹去她嘴角的奶油,小声说道:   「那个……你生日什么时候?」他们可以互相过生日,好过他跟舅舅他们过生日。   一个晚上大家都生硬地笑着唱生日快乐歌,就因为他跟人打架了。   他甚至看到舅妈听见他要去同学家而松口气,完全不像魏盛胜的生日那样其乐融融的。如果不想替他过生日,那为什么还要买生曰蛋糕呢?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他不懂。   「我的生日啊?我不记得了。」她连手指上的蛋糕屑也不放过,一一舔着。「我一醒来就是你妈刚替你求佛牌,喔,不,或许是你出生我才醒来,谁知道!在此之前神收走了我的记忆。」   「想不起以前也没有关系,我老师也有说过她奶奶老了都记不得以前的事,你是神仙教母,应该活很久了……」停顿一下后,他假装不在意地说:「那以后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方便嘛。」   生日不生日的,她完全无所谓,但有蛋糕吃她认为很划算。以前常听他舅舅舅妈说什么好吃好吃的,她百闻不如一见,现在总算尝到一味了;她知足常乐,表示很满意。   「小宝,那今天就是我生日了,快展现你幼稚的歌喉,唱生日快乐歌给我听听。」   他表情很木然。   「哈哈!」她笑着抱住他,又蹂躏起他的头发。「那我来祝你生日快乐。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啊啊啊啊,祝小宝生日快乐!怎样?我歌声如何?这种高音,你学不来的。」   魏宝平撇撇嘴。「勉勉强强。」他垂下眼,隐约有着羞赧。   路人经过时看见他们躲在屋檐下,好心提醒:   「十点多了,趁现在雨小,你快点带你弟弟回家,免得你们爸妈担心。」   「小宝回家了。」她笑起拉起不情愿的魏宝平起来。   他几次欲言又止。   「来,带路,我送你回家。」小屁孩的心思她怎会看不透?她面色一板,轻蔑地说:「别傻了你,不想回家?你能到哪去?跟我走?我都不知道明天在不在呢还养着你,别开玩笑了,需要别人养的小鬼头是没有资格离家出走的。」   魏宝平低着头,没有恼羞成怒地跑走,反而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放。   「别消失。」   那稚气的声音很轻,可是奇异地,她听见了。   她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何况是个小孩而已。「你记得别再弄丢佛牌,说不定我还能陪着你结婚生子呢。」   他愣了一下,眼里有着纯然的惊喜。「你说得对!」顿一下,他又道:「可是你老待在佛牌里太寂寞了,我想办法让你出来,让你看着我长大,然后一直到很老很老,我都给你养老。」   所以,要一直陪着他,好不好?   她失笑。「你这梦想铿锵有力,我支持你。」这梦想也太远了点,有计室田通常没好下场,因此她一向是零计画人生……好像有人这样教她,是谁呢?她脑袋又成一堆烂泥,但管它的,昨日之日不可留,就算存在过,也早是过去式了。   「魏宝平先生,你聪明,这重责大任就交给你,我不管了。」   他用力点头,承诺:「我都考第一的,我会有办法的,你等我。」也许现在他还小,但他有信心他会愈来愈聪明的,一定有某种开关在无意间动到了,她才能出现在他面前。会是什么呢?   他绞尽脑汁拚命想着,同时牵着她往回家的方向慢慢地走着。   他不以为舅舅会笑着打开门说:欢迎祖宗奶奶来住一晚。   这半年来,他感到舅舅总有点紧张,不是叫舅妈勤上香,就是热中风水节目,好像怕她再出现一样。他就很高兴他的神仙教母又出现了,那表示她没有抛弃他……所以,他也不能抛弃她。   等到家后,先让她在外面等着,待魏家人都入睡后他再偷偷出来,带她去学校找间教室,当然,他也要陪着她睡在教室里,明天早起再跑回家就可以了,他反覆计算他的行程,就跟他平常做着数学题目一样细心,直到他认为不会出错了,才放下心来。   「……」蓦然间,他止步了,小脸充满了失望。   握着她的那只手掌心空荡荡的,他甚至还没有掉过头,就看见魏家全从前方跑来。   「小宝!你这小子又撒谎是不是?在外头闲逛很有趣是不是?你这个撒谎的混蛋!要不是我担心你怎么还没回家,又想起你根本没留同学电话,阿朥才吞吞吐吐说你在班上没有那么要好的朋友,我才知道你又说谎了!你才几岁就说谎成性!你现在喜欢在外面闲晃,以后是不是想当飙车族?」   「好了好了!」一块跑过来的阿惠连忙拉住魏家全几乎要扬起的手掌。「不准打!你不是跟我说过不打小宝了吗?人找到就好了。今天是小宝生日,他出去玩一下没关系啦,就你急……不过小宝你也真是的,学校老师有教不能说谎啊……」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说谎。」他语气硬邦邦地说着,但声量很清楚,黑色眼阵不回避地看着魏家全,仿佛在说:是我的错,要打要骂就来吧,我都接受处罚。   魏家全夫妻同时愣住。以前没见过小宝承认说谎的,他总是死咬着不松口……魏家全皱着眉道:   「知道错就好,该罚的还是要罚。我讲公平,阿胜以前做错了怎么罚,你就跟着一块。」   他老婆瞪他一眼,小声提醒:「阿胜没说谎过,你罚过什么啊?」   魏家全闻言,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骄傲,可是他不能表露出来,正因为小宝不是他亲生的,所以他更要讲公平。   「好了好了,走了,回家再说。」他道。   这一次,魏宝平没有任何抗拒地跟在魏家夫妇身后。   他低下眼眸看着自己空空的左掌心,再抬起头,是一片没有星星的夜空。雨,停了。   三年后——   「魏宝平,一起回家吗?我叫张叔一块送你。」同班的小公主凑了过来。魏宝平收拾好书包,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往外走。   ……小宝,没礼貌喔。   魏宝平充耳不闻。   小公主追过来,眼睛亮亮地说:   「魏宝平,我相信你喔,真的有神仙教母,我家也有,上次我想要一件礼服,隔天就出现了。魏宝平,你的神仙教母让我看看好不好?说不定我们是同一个教母呢。」   「你傻了啊,道世界上哪里有神仙教母?神经病。回去问你爸爸妈妈   吧!」当着小女生的目瞪口呆,他头也不回地出了校门。   ……小宝,人家小女生想跟你分享,你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吧。   「女生都很烦。」他有点不耐,同时把围巾遮住嘴。「她有爸爸妈妈,每天还有司机接送,哪里需要神仙教母!上次她生日,她家还送好大的蛋糕来班上,要大家一块庆祝,你说够不够嚣张?」   ……原来你嫉炉啊,小宝。   「谁会嫉妒那种臭女生,你乱说话!」他气得跳起来。路过的行人看见他莫名其妙的举动,都投来异样的眼光。   他一点儿也不介意那些人的眼光,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地问:「姐,你生气啦,怎么不回我了?」   ……没什么好回的。小宝,原来你是话疗啊。   「我、我是怕你寂寞!」他强调。   ……哦,这样啊。   魏宝平闷闷地,觉得自己就是犯贱。他不喜欢跟别人说话,就爱跟他姐说话,偏偏他姐只热中电视剧,害他晚上还要硬着头皮插入人家的天伦之乐去看八点档;明明都不是他爱看的,却要听她热情洋溢地谈论剧情。如果今天换做别人,他理都不理呢……他是不是太讨好他姐了?   不不,不是讨好,他是男生,是在宠他姐。宠……他垂头丧气,搞错了吧?他还是小学生耶,照说应该是他姐宠他好不好!他内心颇感无奈,嘴角却是上扬。   人家有爸有妈,他有姐,他也不亏了。虽然这个姐,之前自称是神仙教母,但自从他看了神仙教母的电视节目后,深切地表示怀疑,,人家教母年纪都一大把,为什么他姐看起来其实大不了他几岁?而且她一点法术也没有,一点智商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就还好有他。   她真是走了狗屎运,他得意地想着。   根据他长期的观察显示,狂风暴雨是她出现的关键,没下雨时她就被锁在佛牌里,而这一年来,他将佛牌带在身上,竟然能听见他姐的话了。   可惜,她还是只能听见他说的,却不能知道他心里想的,不然他们姐弟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所以说,他姐那么笨,花了那么多年都没搞清楚状况,还是要靠他魏宝平出马,仅仅三年就替她抽丝剥茧了,她根本是离不开他吧?   有几个小学生从他身边走过,吱吱喳喳地吵个不停,里头有个声音他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对啊,真的很讨瞅。」   魏宝平听不仔细魏盛胜经过时说的话,但后面那句由於魏盛胜故意咬字重,他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抬起眼,正好对上魏盛胜回头挑衅的眼神。是对他说的!魏宝平眼里充满戾气。   ……小宝,今晚舅妈煮什么?   他姐的声音出现在他脑海里。   虽然能跟佛牌里他姐沟通是很好没错啦,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姐故意,每次他一生气,她都会插话让他升不上火,很讨厌耶。他没好气道:   「今天又不下雨,你也吃不到,问这个做什么?」抿了下嘴,不情愿地说:「昨天看电视的时候她有说今天要吃红烧肉。姐,你也不要觉得可惜,舅妈煮的菜就是那样,每天菜色都差不多,不比不知道,隔壁的陈妈妈上次多煮了一些红烧肉分给邻居,我才知道舅妈的手艺好烂,舅舅居然能忍受。」   ……我都没吃过我都没吃过。小宝,你真是太幸福了!   魏宝平当下噗哧笑了出声。讨厌,真的火不起了。   ……你笑什么?   「姐,等我长大会赚钱了,我会买很多很多好吃的,让你天天吃,天天饱,天天胖!胖到大门都出不去!」他笑咪咪,豪气万丈地说。   ……你想当糖果屋的老婆婆?   魏宝平忍不住了,差点蹲下来狂笑。上次给她看的童绘本她看得津津有味,讲的就是糖果屋的故事。   他姐根本比他还迷吧,居然会沈迷那种小孩子才会喜欢的故事,害他每天都要抽时间念书给她听,念到老师都很吃惊他口条比一般同龄男生强很多,还要他去参加比赛,由此就可以知道他受他姐荼毒有多严重了。 第六章 「魏宝平。」   一名穿着制服、面容端正的少年从巷口走来。「喏,给你。」递给他一盒马卡龙。   魏宝平张了张小嘴,低下头。   ……小宝,谁?   魏宝平拉下围巾,露出他白嫩的小脸,有点腼腆地接过,小声道:「谢谢陆哥。」停顿一下,再补充道:「谢谢你的马卡龙。」   ……马卡龙?想起来了!好吃呢!原来是陆熙知陆小恩公。小宝,你这个朋友交得好,拳头大,也够义气。   魏宝平撇撇嘴角,当作没有听见她夸奖其他人。   「顺路,一块走吧?」陆熙知顺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发丝。   魏宝平极度不喜外人这样对他。他浑身散发强烈的「苦恼」「走开」「我不习惯」等多重负面情绪,但最后还是基於拿人手短,他强迫自己放松,说道:「好,一块回家。」谁叫这个人当年在高年级的围堵下救了他。   救了人也就算了,继续在同一条回家的路上各走各的不是很好吗?干嘛现在每次遇见都要打招呼?一个国中生会对一个小学生有兴趣?别傻了,一定有鬼!   「魏宝平,你刚在笑什么?」   「我……我想到老师说的笑话。」魏宝平僵硬地回答。他实在不习惯跟一个外人这样哈拉。   「你笑得很开心,你老师说的笑话一定很有趣。对了,你期中考如何?」   「我考第一。」魏宝平不是很热情地说着。   本来表情很淡的陆熙知,此刻在看魏宝平时终於流露出些许的讶异。「魏宝平,你成绩很好啊,每次都考第一。」   「还好啦。」   「对了,谢谢你帮我消耗点心,我爸最近迷上做马卡龙,都送给亲戚还送不完。」   魏宝平本来意兴阑珊,跟这个姓陆的说话好无聊,突然听见这话,他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爸爸喜欢做甜点?这是他做的?上次饼乾也是他做的吗?」   「是啊,上次饼乾好吃吗?」   ……好吃!太好吃了!小宝,快问他还有没有!   「……很好吃。」魏宝平忍不住红了脸。他是男生,才不爱吃呢,现在还要伪装他是个超爱吃甜点的小孩子,他觉得好没面子。   「那就好了。我爸也喜欢做菜,只是这阵子他特别喜欢做点心。」   魏宝平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原来男生也可以入厨房吗?魏家从来只有舅妈入厨房,舅舅不进的,他一直以为所有的爸妈都是像舅舅舅妈那样的。他好奇地问:   「那你妈呢?她都坐在饭桌前等饭吃吗?」   ……小宝,不能这样问,要有礼貌。   陆熙知瞬间面无表情。「要这么说也可以。」为了拉回母亲的颜面,他再道:「我妈有工作,我爸……有时没工作,会分担家务。」   「好奇怪的爸妈喔……」魏宝平说出口才想起那对奇怪爸妈的儿子就在他面前,他顿时尴尬,吞吞吐吐:「我不是嘲笑,只是、只是电视上都有演,没有工作的男生叫吃软饭,都靠女生包养,下场都很惨……」   ……小宝,你……让我好丢脸喔。   陆熙知继续面无表情。他停顿很久,似乎在思索要怎么回答,最后他才道:「我会劝我爸的,谢谢你的提醒。」   ……小宝,你怎么变成电视儿童了?电视演什么你信什么?这不就还好我是女生,不然我这个吃软饭的下场不是很惨?   「我才不管你是男生女生呢,我就养你嘛!」魏宝平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他说话最多的对象就是他姐,平常跟她说话只要音量低一点就行,反正一向不会有外人在,也不会有人理他,这次他才一说出口,回过神就见到陆熙知表情微妙地看着他。   他小脸爆红,讷讷:「那个……」   陆熙知停下脚步。「要到你家了。」   「等等,陆哥,刚才我说的那些是……」   陆熙知揉揉他的头发,平静地说:   「谢谢你的心意,我会……很珍惜。不过你年纪还小,专心念书比较重要。」   「……」算了,他还是闭嘴吧。   「魏宝平,我要上高中了,以后不是同一条路了。」   「哦……」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真遗憾,爸爸做的饼乾很好吃呢。   有什么好遗憾的?这次他学乖了,在内心恶狠狠地想。什么爸爸!人家姓陆,你根本没有爸爸好不好,就跟我一样,我们才是一国的!   他听见一阵窸窣声,抬眼一看,陆熙知正用左手在便条纸上写字。   「陆哥,你也是左撇子啊?」他又瞪圆了眼。   「是的。」   「好巧,我也是。班上只有我一个人是左撇子。」他说着,莫名其妙地接过陆熙知硬递过来的便条纸。   「上面是我家的电话跟地址,欢迎你来玩,到时再拜托你消耗我爸做的点心。」   欢迎……他去玩?魏宝平愣住。这是第一次有人邀他去家里玩,他一点也不想去,他想拒绝……可是被邀的感觉很陌生,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小宝!」邻居陈妈妈买东西回家,看见他跟一个大他几岁的男生说话,好奇地走过来。「你舅妈说今天阿胜带同学回来玩,你没跟他们一起吗?」   魏宝平面瘫似地站在那里,连个反应都没给。   「阿姨好。」陆熙知向打置他的陈妈点头,又揉揉魏賫平的头顶。魏   宝平阴霾的形象瞬间被乱发毁掉。「魏宝平,记得,有空找我玩,我那里有很多吃的,你可以尽量吃,别老花时间在念书,每次都考第一名,小心变成书呆子。」   魏宝平奇怪地看他一眼。这姓陆的今天话怎么比平常还多?   「再见。阿姨,再见。」陆熙知礼貌地说完,转身就走了。   魏宝平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回家去了。   陈妈妈见状,摇摇头,真的跟魏家另外两个孩子差很大。这几年没见到老魏打小孩了,但看样子情况没变,她很庆幸当年提醒儿子别跟小宝做朋友。近墨者黑,她都怀疑小宝以后只有黑道一条路了,但……都考第一?   是有几次老魏提到小宝考第一,她都不好意思暗示小宝可能又作弊了,他们魏家高兴就好,可是……次次考第一,次次都作弊有这可能吗?真的假的啊?连她儿子拚上前五就很了不起了……小宝班上的考试太简单了吧?   她又想起刚才那个很正经又正派的礼貌少年,小宝也会有这种朋友?不可能吧!她还担心哪天说不定这小孩会带外头一些不良少年进社区呢,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朋友?改天去问问他舅妈好了。   我有一个姐姐。这个姐姐是个女生,她像洋娃娃一样,超级漂亮,可是我不能赞美她,她会臭屁,她一臭屁很容易把我甩出她的脑子外,她已经很笨了,我不能害她。   每次我都跟她说,男生不给女生抱,她都听不懂,害我只能勉为其难给她抱,不是我要求让她抱。   那我到底要不要长大?我好烦恼。万一我长得太大,她再也抱不动我,她会不会很伤心?我喜欢她一直对着我笑。   不然,换我抱她好了。   ——魏宝平   【3】   大雨打在玻璃窗上,狂风呼啸成为魏宝平最喜欢的声音。   当闹钟一响起时,他正好结束最后一道数学题,完美地在自己设定的时间内完成作业。   他迅速地收拾好明天要带的书包,回头看了一眼正坐在床上用耳机听着音乐、同时念着小学课本的姐姐。   他的眼眸弯了下,全无平常的一潭死水;紧跟着,他又专心起自己的事来。现在老师教的课程对他来说都很轻松,因此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在课外读物上。   只要他考第一,就送一本他指定的课外读物,这是舅舅承诺的。现在他的书柜里课外读物远比教科书多,都是适合儿童看的故事……他嗤之以鼻。   虽然他有指定,但都要经过舅舅的审核,本来他没有注意到,是后来他姐看这些童话边看边笑,他才知道舅舅所谓的审核,根本是挑一些引导小孩子学乖的故事,真是无聊。如果今天换成魏盛胜,恐怕是买给他一些增长知识的书吧。   最近他常偷听……舅妈跟舅舅讨论上补习班的事。一次让两个小孩去补习,再过两年轮到魏晓乔,这一补习,不到大学停不了,这将成为他们夫妻俩的金钱压力之一,是付得起,只是在其它生活开支上要多收敛一点,有好几次他注意到舅妈的欲言又止,他早就知道舅妈想讲什么了。   如果当年没有带小宝回家就好了。   如果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怀孕,就不会跟小宝培养出父母子女的关系,而舍不得割舍了。   大人都只会说放屁话!他就等着看他们的假面具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他舖开图画纸,在上面画着他姐的样子,粉红色的蜡笔涂满她的四肢跟身体,在旁注明着:没有名字,没有记忆,会冷,会吃,会睡觉,小学功课要人教〔除了算术外,小学课本都要他指点,她好像幼稚园大班生〕,会津津有味地看舅舅的武侠小说(为什么幼稚园大班生看得懂?),住在佛牌里〔舅妈最近在看一出电视剧,疯女人被关了十几年所以疯了,但幼稚园大班生少根筋,一直没有发疯,我知道这叫天赋异禀),跟雨有关(从第一次出现到现在,都是在暴雨中,例如台风天)……   他一一把疑点列出来——有助思考。   他又回头偷瞄一眼他姐,最后实在忍不住,拿过画纸跑到床边,讨好地说:「姐,我画你耶,像不像?」   她瞟去一眼,吐槽:「好丑喔。」   「你不丑,你很漂亮的。」他笑咪咪地。   「魏宝平,你少丢人现眼了,你这什么画啊,你以为你把粉红色涂满全身就是穿衣服了吗?你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天分吧。」她嘲笑地轻轻鼓掌。   他撇撇嘴角。「美术老师有在赞美我的画啦,是你的眼光太奇怪了。」   「那是你美术老师已经放弃你了。」   魏宝平端出小老师的架子,说道:   「姐,我们老师说,如果连自己都不会的东西,是绝对不可以嘲笑别人的。」语气很严厉,但眼睛如一弯新月闪亮亮地。   事实上,他看着他姐时,像头老摇尾巴的小忠狗。   她拉下耳机,高傲地说:   「小鬼头,我听出了你瞧不起我的心思,这已经不是过期的马卡龙可以补偿的了,你去给我拿枝铅笔来。」   虽然不情愿,但他还是跳下床去拿过铅笔盒,嘴里嘟嘟囔囔地:   「都跟你说放太久了,你还要吃,等以后我长大赚钱嘛……」   「魏宝平,这是什么?幼稚园大班生?」   他嘿嘿笑了两声,又跳回床上把笔交给她。「姐,今天台风天,舅妈买了一堆泡面放着,晚点我去说我饿了,泡面上来一起分,好不好?」   「好!」她眼睛发亮,一瞟到他窃笑的表情,马上改口:「分什么?你这么小,睡前吃多不好,我义不容辞替你吃光。」语毕,拿着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又板着脸,只有眼里满满笑意。他没看他姐在写什么,只忙着观察她。 第七章 她还是穿着当年那套运动衣,现在看来都旧了,有缝线的地方全是他补的。为此,他感到内疚。零用钱有限,他都很珍惜地存着,就等她出来「放风」买零嘴给她吃,搞得大家都以为他爱吃零食。   超爱减肥的舅妈有一次还奇怪地问他怎么都胖不起来,就怕外面的人以为魏家虐待外甥。   他趴在她身边,心情很放松地捡起落在床上的耳机,好奇地塞进耳里。果然不出所料,里头的女声唱着甜蜜蜜,都是舅舅爱听的老歌,不管魏盛胜、魏晓乔,甚至是他,都对这些老歌很无感,但她超级爱。   他也注意到了,在跟她讨论电视剧时,连他这个小孩都知道的东西例如手机,她都好奇地问个仔细,直到她亲眼看见手机,才知道它的模样……所以,她真的不是现代人吧?是像武侠小说里那种古代人吗?   她不经意地瞟他一眼。「小宝,这样盯着我,我这么好看啊?」   他脸一红。「姐,我没有看你入迷,你别误会喔,我只是觉得你愈看愈眼熟……」   「再假吧。」   「才没有呢,我才不会像大人一样都假假的。是真的眼熟啦……」但他就是说不出眼熟在哪里,最后他蹦出一句:「姐,你好像又大了一点。」   「有吗?」她漫不经心地。   他暗地翻翻眼,摸摸她长长的头发。「这里啦!姐,你到底有没有在注意,连自己头发长了点都不注意,厚,你这样子真的很像笨蛋耶!」虽然是笨蛋姐姐,他会很丢脸,但心里又高兴得要命,这样才能证明他的厉害,她才能……一直需要他啊。   她丢了手里的铅笔,把画纸转向他。「魏宝平,看,这才叫画。」   他一看,呆住。   这是……素描吧?画里的人是每天他刷牙照镜子都会看见的,简直一模一样!学校里的美术老师都没有这么强……他轻轻地碰了下画里弯起的嘴角。这里笑起来像魏盛胜,他从来不想笑,才不想学魏盛胜,他姐在画谁阿?   「姐……」   她把耳机抢过来,继续听着音乐。   「姐!」他忽然有点心慌,想问她是从哪学来的;但知道问也是白问,她就像白纸一样,对自己的过去什么都记不得。「那个,姐,你怎么都不喊我弟?我看人家姐弟都是这样喊的。」   「你又不是我弟。」   他闻言一脸怒气,眼神阴阴暗暗,最后低声下气:   「你也认为我不够好,对不对?我知道在大家眼里,魏盛胜最好,他可爱他——明,他懂得讨好大家。可是,姐,你也知道,他就是一个说——精,也只会撒谎!只会诬赖我!」   她看着他。   「姐……我比他好!以后我会赚很多很多钱养你,而且我真的很聪明……」   「小宝,我认为,」她停顿了一下,叹口气:「表弟比你聪明许多。」   「他才不是你表弟!你不要乱叫!」他大吼。   传来他兴妈的叫声。「你在房间里叫什么?」   魏賫平想也不想地立即跳下床,奔到门口。「舅妈,没事,我解不开数学题,在抓狂啦。」   自从他发现他姐只在下雨天会出现时,他就要求搬到楼上来,虽然每天供桌都要播放佛音,很容易干扰他念书,但这样他姐才不会被发现,他高兴都来不及。而楼下他的大房间就譲给魏盛胜,魏晓乔也就不必再跟舅妈一块睡,她改住魏盛胜原本的房间。魏盛胜那阵子还常用胜利的眼光看他,仿佛在说「有自知之明就好」。他根本不在意,大家都嫌弃的地方,对他却是最好。   「没事就好。」舅妈懒得上来,喊道:「轮到你洗澡了,动作快点,待会要是停电就麻烦了。对了,你舅舅刚回来,带了蛋糕,你要不要吃?不吃我收了。」   「吃!我马上就下去。」   「记得下楼要关灯,省电啊。」   「我知道。」他确定舅妈已经离开楼梯间,这才回头沉默地收拾好睡衣裤,把佛牌放在书桌上后,走到床边,绷着脸看着她。「你乖点,晚点我拿蛋糕给你吃。」   她又拉下耳机,瞟他一眼。「是谁不乖啊?」手指在他白嫩的脸上滑了下。   「小男生羞羞脸,还怕人家看你洗澡。就算是雨突然停了,我回到佛牌里也是看不见啊。」   他胀红脸。「你才羞羞脸呢,你电视看太多了啦,男生是不会羞羞脸的。」说完,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还是他姐好,跟臭女生就是不一样,都不记隔夜仇。糟,这样子她是笨蛋的机会又多了点,不记仇就是个笨蛋。他把很多仇都记得详详实实,只要有机会他一定报复回去,难怪他都考第一,他姐跟他智商差太多了,不过她是笨蛋也没关系,有他在,不怕!   「我关灯了,姐。不要害怕喔,我马上回来。」他小声地说,同时按下门边的开关。   一片黑暗。   门喀的一声掩上后,她慢慢地抬起眼。   「……弟弟啊……」她低声重复,带点烦恼。她手指碰到图画纸,细长的眉头皱起来。「我才没有这种弟弟呢……」   这种个性的孩子代表麻烦,如果她真有弟弟,她弟弟一定是……是……想过去太费力,既然神要她忘记,那她就不强求。   牙……安。   她猛地坐直,跳下床搜寻黑漆漆的四周,过了一会儿才确定房里没有鬼,只是她残留的记忆在作崇。   「……安?我的名字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几乎是立刻喜欢上这个安字。   她的记忆就是从魏宝平出生后开始,再之前就是一片空白。长久以来,她潜意识一直有个声音在阻止她去想,不能去想,想了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幸,她也不是一个见了秘密就非要有答案的人,如果想不起,那也就算了,日子照过照开心。   偏偏魏宝平的个性与她背道而驰。一个人的个性不会无缘无故地形成,而是与周遭环境或亲人影响有关。他个性偏激,记忆好到记住每一件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与他有关,他总是放在心里细细比较着,甚至,他会偷听着四周所有人对他的态度,他认为那才是大人们对他最真实的想法。   如果是初识,她对这种人看都看不上眼,小家子气,小心眼,敏感到一个不对就容易结成仇,这种人她绝对避而远之,不相往来。   偏偏,魏宝平是她看到大的,他所经历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要她将这孩子拒於门外,她还真狠不下心来。   她打开桌灯,替他把画纸舖到书桌上。   他的书桌整理得很乾净,书架上摆着他的作业本,上面贴满因为他考一百,老师送的贴纸……他就是个小孩子,满满的炫耀心理。   书架上其中有一本是作文,昨天在课堂上的文,作文题目叫「如有……」。   她好奇地翻开,念道:「如果我有……姐姐?」她微微挑起眉,一目十行地读完。   这篇作文老师给高分,评语是赞美他有极高的幻想天分,把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写得活灵活现。文章中满满写着如果他有姐姐,他会如何宠他姐姐,而他姐姐又如何的对待他……这小鬼头的角色扮演搞颠倒了吧?是大人宠小孩,他反而倒行逆施,文章中把他姐宠得无法无天,每天给他姐换一套新衣服,每天让他姐吃到吐出来,让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她关掉桌灯,烦恼地坐回床上。   不强求,所以她一直当旁观者,任由魏宝平愈来愈偏激,仇视着每一个人,怨恨着这个世界。   不强求,谁知道她是见鬼的什么东西,她的存在绝对是不合理的;那么,如果她真的强求了,去插手魏宝平的想法,这等同改变他的未来,那这小家伙会不会偏离他本来的人生轨道而没有好下场?   她最害怕的就是他插手这孩子的生活,以致他的未来混着她的影子,进而毁了他本该有的正常人生。   「到底是谁呢……」是谁给她这种根深柢固的观念,让她本能地知道强求是没有好下场的。   但,魏宝平再这种个性下去,她不认为这孩子能过得有多好。   ……又摸索到耳机,放入耳里,漫不经心地听着重复播放的歌声,想着到底是继续旁观好,还是自以为是地拉这小孩一把?   她又不是绝情绝义的人,魏宝平对她孩子气的宠爱,她都看在眼底。   然后……喀的一声,门轻轻被推开了。   一束光自门外照进来,有小孩探头探脑在那看着。   他消悄地走进房间,手电筒对着书桌,又移到书柜琳琅满目的课外读物!   他哼声:「爸真偏心。」   他的背后,就是魏宝平的床。她就懒洋洋地坐在床上,偏着头观察着这个変秀的小孩。   这个小孩浑然未觉,光线又转到书桌上的书包。他热情而积极地打开书   包,抽出作业本,拿出笔很豪迈地乱画着。   「这是魏宝平自己画的,嘿,明天老师看见一定告诉家长。」他笑嘻嘻地,眼角瞄到图画纸,上面是魏宝平的素描。   他瞪大眼。「这是魏宝平?」   他生气了,他就知道美术老师偏心偷画魏宝平。魏宝平有什么好?为什么好东西他都有份!   都是他,害他想要什么爸爸总是说,要三个人都有才公平,所以不行买;妈妈总是说要同情下表哥,因为他没爸没妈。这是他家耶,干嘛什么都要让那个魏宝平?   他把图画纸丢在地上乱踩,有个东西顺势落在地上,吸引了他的注意。   手电筒一照,是佛牌。他记得这是魏宝平长年挂在身上的。一点都不好看。   他捡起来正在考虑要丢掉或者拿去整魏宝平时,忽然听见门口一声大叫:「魏盛胜!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门口的魏宝平下意识要去按墙上的开关,又想起大雨还没停,也且一定在房里。他改要拉魏盛胜出去,赫然发现魏盛胜手里拿着佛牌。   「还我!小偷!」他冲上去用力推开魏盛胜,后者一时重心不稳,撞到墙角,痛得大叫。   「你打我!你敢打我!你这个不要脸住我家抢我爸妈的人,有本事走   啊!吃我家住我家的!你打我!」魏胜券气极,往正在抢佛牌的魏宝平背上用力撞下去。   魏宝平扑到地上,下巴狠狠撞上冰冷的地面,他一时又痛又气,一股脑儿地拳头就往表弟身上送;魏盛胜也不是好惹的,扑上去两人拳打脚踢,说不出是谁的力气大了点。   魏盛胜打到眼睛都红了,巴不得打死这个抢他家的表哥,还是魏宝平有点理智,硬生生挨了好几拳,终於把魏盛胜半引半拖地带出房间。   楼梯间响起大力的脚步声。   「做什么做什么?!」魏家全一上来就傻了。他大步跨来,把两个纠缠成双胞胎的小孩分开。「你们好厉害,学打自家人了!」   「他才不是自家人!爸爸你又不是他爸!」   「魏盛胜,你说什么!」魏盛胜一见父亲满面怒气,吓得噤口,又瞄到母亲站在楼梯间满面不忍,唇形一直说着「道歉」,他的妹妹则是一脸好奇地躲在母亲身后看着他。   「我说……我说!明明这里不是他家,他到底要住多久!为什么都要我跟他分东西!那些东西本来都是我的!爸爸,你的儿子是我,不是他!我才不面把爸爸跟妈妈分给他!」 第八章 魏家全大喝一声,都扬起手掌了。「死小子,你再说!」   「家全」   魏盛胜毕竟年幼,明明受委屈的是自己,父亲却是偏心透了,要他像平常撒娇过这一关他做不到,他眼泪一掉,大声哭道: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他就是外人,爸爸只疼外人!」   魏宝平低着头,木木然地站在那里。   赤足来回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楼梯间还可以听见楼下魏家全的教训声、他妻子的劝解跟小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里头并没有魏宝平的哭声。   她看着墙上的时钟,对着魏家祖先的牌位双手合十,轻声说:   「我不吓魏盛胜,他还是个小孩,所以之前我不出声。可是,魏宝平个性再不好,我就是要护短。魏宝平是我在罩的,借一下东西。」她取过供桌上的小录音机把玩着。   过了一会儿,她把音量放到最大。   楼下男主人的教训声蓦然中止。   紧跟着,舅妈的声音飘了上来。「怎么回事?坏了吗?我上去看看。」   她又按到静音,十秒钟后再拉到最大。   「等……等一下,阿惠,别上去……」这家的男主人很敏感。「我想一下,我想我可能太严厉了,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跪了,把藤条收回去收回去,我说了不打就不打。」   楼上的音量瞬间回到正常。   魏家全伸长耳朵,等了又等,没有再出现异常声量。他暗吁口气,叹道:「都回房,处罚是……明天下课后直接回家,两人通力合作完成清扫。以后不准再分什么外人内人的,你们是兄弟,等你们长大了,会发现今天的争吵很可笑。阿胜,你没有亲哥哥,小宝就是你的哥哥,以后你会知道兄弟扶持有多重要。小宝,他是你弟,年纪小,还搞不清状况,你永远是他的哥哥,脾气别这么倔,原谅他,嗯?」   魏宝平没有说话。   魏家全又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回房回房。」犹豫了一会儿,他对魏宝平说:「你上楼去吧,如果看见……就想着那是你曾曾奶奶,不会害你的。」   楼下散了场,灯一一关上,魏家人各自回房了,只剩楼梯间的小灯还亮着。轻微的脚步声响着,一阶一阶的,魏宝平低着头走了上来。   她堵在他的面前蹲下,一把抱起他。   他身体先是硬直了下,然后慢慢地放松,轻轻地环抱住她的颈子。   「哎,男生抱女生,羞羞脸。」她轻声哄着。   他索性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   「小宝,你好重。」她吃力地抱着他走回房间。   他不吭声。   「你这小子,真不讨人喜欢。」她说,立刻感到颈子被勒紧许多。「不过我是陪着你长大的,不挺你挺谁?好啦,小宝,秀秀,乖,不哭不哭。嗯?」   「……男子汉是不哭的,我才没哭。」他闷声说着,又补充一句:「我也不重。」   不重才怪。都几岁的小孩了还任她抱,也不推拒一下,真是……好重啊。她怀疑这小子很喜欢亲近人,每次她出现时,他总是爱摸来摸去,如果不是他的玩具里没有洋娃娃,她真以为他把她当洋娃娃摸了。   房间里乌漆抹黑地,她腾不出手开灯,本来想放他到床上,她自己倒先踢到床板角,整具身体跌进棉被里。   她闷哼一声。   魏宝平吓得赶紧从她身上爬起来。「姐,你没事吧?」   「魏小宝,看在今天你保护我的份上,我原谅你了,没下次。」这小子撞得她差点内伤。三年前不就是个小小孩吗?他是不是长得太快了!   魏賫平连忙从她身上翻下去。   他躺在她的身边,小心地勾着她的袖子,讨好道:「我说了,我会保护你嘛。姐,我以后都这样保护你,好不好?」   「你傻了啊,这么喜欢被打得鼻青脸肿?」   他闻言撇嘴。他就知道他姐这人狗嘴吐不出象牙,要她安慰人,还不如他自舔伤口。他闷闷地说:「我才不要让舅舅发现你,他们一定会找人来收你。」   「不收我,万一我都不走,永远缠着你怎么办?」   「当然要缠着我啊!」他急声说:「姐,缠着我,你好处多!我说了养你一辈子,我活到老都养你的!」   他等了等,没等到回应,他又小声道:「姐,我们搬出去,好不好?」   「是离家出走吧?你想去哪?睡公园当乞丐?」   「我有钱!有零用钱,我自力更生,才不会当乞丐!」   「哦?多少呢?租得起房子?付得起学费?三餐呢?」   「……我不想待在这个家了,我不要看他们的脸色。姐,看人脸色好痛苦。」他轻声说。   大人总是在做矛盾的事情,明明疼自己的儿子疼得不得了,却要伪装一视冏仁;明明不想养他,却要顾面子对他嘘寒问暖的。在他眼里看来都很假,他就不会这样做,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干嘛戴着假面具编人?   她换了个姿势跟他面对面的,然后,凑上前,额头碰触他的额面。   魏宝平瞪圆了眼,不由自主屏息着。在那一瞬间他脑海闪过许多画面,舅妈曾这样跟魏晓乔额碰额的,运动会也有好多爸妈都是这样对待他们的小孩,一副天伦之乐的样子让他看了很不爽很剌眼。   每次他都告诉自己,没关系,他才不喜欢跟大人这样亲近,才不喜欢呢……他心跳加快,讷讷地说:「姐……」   「小宝,当你姐一定很幸福吧。」她笑。   「那当然!姐,如果我有亲生的姐,我一定很宠她很爱她很挺你,有人欺负你,我替你打跑他,谁敢占你便宜,我都会回报他们,就算你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我也替你扛着。」他偷偷地在话里把她代入。   「唔,这样说起来,我很心疼我弟弟的。我弟弟呢,是有点小聪明,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老爱跟亲人硬碰硬的。他弄得遍体鳞伤,我也不好过。他的未来可能是英雄,也可能是流氓,或者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我都不是很在意,我只希望他心小一点,选择性收藏重要的人事,就跟你的一样,你塞了太多东西一定杂乱,到时要找出你真正想要的,反而手忙脚乱,说不定到时你根本忘记还有一个姐姐。你说,我的弟弟会道样吗?」   魏宝平本来期待她发现他在话里把她代入,但后来两人靠得太近他都能感到她轻微的呼吸,很轻很浅,比他还浅,他一时着了迷,细细数着她呼吸的次数,他算了算,一分钟只有他的三分之一,真的不是人吗?   老天真不公平,既然要给他亲人,为什么只给一半?给他全部不是很好吗?他心里无比怨恨着,於是一直到她说完后两分钟,他才意识到她也在代   入,而且是明目张胆地。   刹那间,无数的喜悦涌流进他的心口,把怨恨都冲刷个一乾二净,害得他头晕脑胀,几乎承受不住这种快乐。   他咧开嘴,紧紧握着她的手,想开口说:姐,我们就是亲姐弟,不离不弃!我保护你!我们搬出去,不受这家子人的气,以后我就养你一个。   话才到口,他又及时闭上嘴,热气涌上了他的双颊,带来无止尽的羞愧。   他姐说得对,他好像连自己都养不活,他只会打嘴炮而已……   「姐……我不快乐时你也不快乐吗?」他低声问着。   「这不是废话吗?」   他又咧嘴笑,又害羞又巴不得冲出去跟所有人说,他有姐姐了,才不希罕什么表弟表妹舅舅舅妈的。   如果他有钱就好了,如果他是大富翁就好了,现在他都还要人养,怎么养他姐……   「姐,你只会要我当弟弟,对不对?我不快乐时你也会不快乐,你不会跟着跑去跟别人快乐对不对?例如,魏盛胜啊,你会不会喜欢他当弟弟……」   「魏小宝,你神经啊,我干嘛当他是弟弟?你当我保母还圣母?」一顿,她直截了当地说:「不过,当他的姐姐,我想我会轻松很多,至少他不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吃力不讨好,也不用我太心疼。」   「姐,你等着看,我会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弟弟!我不会让你一直心疼的……我知道你最心疼我了!」他也会有人心疼的,他傻笑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着如果魏盛胜是他,真会过得比他轻松吗?明明魏盛胜就没他聪明,他都考第一的;最多,就是比他懂得讨好人,他最不耻了……   她突然坐了起来。   「姐……你在找什么?」他跟着爬起来。   「我记得你在床上放了手电筒,在哪?」   魏宝平一头雾水,但还是很快地找到手电筒交给她。   啾的一声,他额间被亲了一下,他浑身僵了下。他又被亲了又被亲了……   这三年不来他姐没再亲过他了,这是第二次亲他,他很想跟她说:他不小了,别道样亲他。又怕他这样一说,她就真的保持距离,他才不要,他很喜欢他姐抱他亲他,虽然男生被抱很丢脸啦……   手电筒瞬间亮了,他一怔,在眼前的是一面小镜子,他买给他姐的。   「姐,怎么……」他蓦然住口,瞪着镜里的自己。   虽然灯光太暗,有点不清楚,但他脸上还挂着喜悦的笑容,就跟……就跟他姐素描里的魏宝平一模一样。他姐画的不是魏盛胜的笑,而是他的笑吗?「看,多可爱的笑容啊。小宝,你也有这样的笑容嘛。」   他怔怔地,从镜里的自己看向那个藏身在阴暗里的姐姐。   她又俯头,越过光源,重重地在他额上再亲一口。   「嗯?可爱的魏宝平,他一直存在,也很惹人怜爱,只是他藏着不给人看。如果他让更多人看见了,每个人都会喜欢他的。看,我不就是很喜欢他吗?」   他闻言,蓦地脸红。他不再看镜子,目光直落在阴影里的姐姐。他眼眶顿时红了,低声说着:「我也最喜欢姐了……在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他猛地扑前,亲上她一口。   「姐,你要珍惜喔,我没亲过舅舅也没亲过舅妈,我只亲你,以后我都只亲你!」   他又偷瞄镜里的自己。这时他笑容止不住,眼睛弯弯地,带点羞涩……他也会有这样的笑容吗?原来,他在他姐面前都是这样的表情吗?   他忍不住,又扑上去多亲她两口。   「小宝,你到底想亲哪?你在乱亲一通你知道吗?都是口水!」她整个人被扑倒,轻声尖笑着。   「姐!姐,我会是最好的弟弟!你等着看!」他激动地哽咽,紧紧抱着她。以前他总觉得他姐好像有意无意一直跟他保持距离,但现在那个距离不见了,他高兴得要命,就算再被魏盛胜打个十次二十次他都无所谓了。   「好啊,我就等着看,等着你养……喏,以后你混差了也不能怪我。」她安慰自己。   虽然她是个不正常的存在,插手了小家伙的想法,但,也许他因此混得更好?她只希望,她跟小宝两条平行线只是交错,以后并不会继续重叠下去而影响到他其它属於好的部分。 第九章 「小宝,别亲了,我不想洗脸。我唱首催眠曲给你听,你乖乖睡,明天才有精神面对一天的开始。」不等他回答,清冷的声线在黑暗里轻轻扬起: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魏宝平本以为他会失眠的。真的,今天心情起伏太大,但他没有想到,在她平静温暖的歌声与她令人安心的呼吸声中,他会慢慢地合上眼,满面笑容地进入宁静的梦乡里。   闹钟还没有响,他就醒了过来。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明媚的阳光入窗,魏宝平心情前所未有的快乐,往身边看去,棉被一团乱,已经没有人了。   「早安,姐!」   他紧紧攥着胸前的佛牌,精神十足地跳下床。   地上还乱糟糟的,全是跟魏盛胜打架的痕迹,他赶紧清理,在捡起被魏盛胜踩了好几个脚印的图画纸时,手指轻抚过画中人弯弯的嘴角。   他去刷牙洗脸时,看着镜里的自己,脑中想着他姐,镜中人不受控制傻兮兮地笑着,果然如素描那样有些可爱。但,当他一想到魏家人,他的笑容顿时消失,试了几次都这样。   他深吸口气,带点稚气低唱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他神色放松,保持笑容。「姐,我唱得比你好听呢。」语毕,他换好要上学的衣服,背起书包下楼。   舅妈正在蔚房做早饭,舅舅拿着豆浆,两人就在厨房里窃窃私语,当他们注意到他时,魏家全愣了下,尴尬地笑笑:   「小宝,早啊。」   舅舅露出这种表情时,通常是舅妈刚跟他提到他这个外甥的事,而且还是不值得骄傲的事。   魏宝平低下头,就在魏家全无奈地以为这小孩跟以往一样不理睬人时,他有点腼腆地抬起眼,扯动略略僵硬的嘴角,小声道:「舅舅,舅妈,早。]   以前,我全错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姐对我最好,我发誓,这辈子我只对我姐好!我只亲她!   ——魏宝平   【4】   「魏宝平,一起回家?」同班同学看见班上的小弟弟在校门前,不知在看什么,一时好奇跟着探头观望。   班上大家一样年龄,同样的国二生,身高也很一致,但,仔细看去,就这个魏宝平肤白眼大,笑起来眼眸弯弯的,长长的睫毛衬得眼睛很……可爱?这是班上女生说的。一遇宝平发母性,不发母性非女人,此乃班上流传一年多的金玉良言。   这些女生疼他疼得要命,非关男女喜欢。这点令他们男生很满意,尤其要干架魏宝平会帮,要考试魏宝平会教,本来该是全班男生第一公敌的魏宝平,很顺理成章地成为班上的宠儿。   男同学顺着魏宝平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隔壁班一个女同学坐进私家轿车里。他正要打趣,就听见魏宝平自言自语道:   「愈来愈眼熟……」   「当然眼熟。隔壁班女生你忘了?很像BO洋娃娃,对吧?可惜家管严,上下学都有人接,不然我也想追呢。」男同学唉声叹气。   魏宝平回过神,含糊道:「对,我想起来了。」   两人搭上公车后,男同学压低声音说道:   「魏宝平,星期天有没有空?要不要跟我一块去吃饭?」魏宝平迷惑地看向他。   他看魏宝平丝毫不上道,含蓄再道:   「三班女生周日要看电影,一起去吧。你放心,各付各的,女生的帐她们自己付,就是纯看电影,再吃个饭,我们这边要六个男生,你是我第一个请的,给点面子吧。」   ……早恋!我明白了!这叫早恋。小宝,你的春天要来了吗?   魏宝平连眼皮也不眨,笑咪咪道:「不行耶,我星期天要去打工,谢谢你找我。」   「连假日也要打工啊,真辛苦……我不会死心的,反正你改变主意,一定要打给我。」   魏宝平笑道:「一定会的。我也很想去呢,好可惜。」   男同学满意地点点头,随便瞄了一眼公车里的乘客,跟魏宝平小声说:   「后座那个女生不错耶……喂,你在看哪里?我是说那个穿制服的女生,不是旁边那个女大学生,你一直看她做什么?魏宝平,你有恋姐情结是不是?」   「哪有!」魏宝平也不知是在跟谁澄清,速度之快让男同学吃了一惊。   「我是看她搭配的衣服。别误会,我才没有恋姐情结,听见了没?」   「……魏宝平,我听得很清楚,你可以不用强调了,真的。吓死我,我以为你在跟谁表白呢!」   魏宝平耳根微红,有点狼狈地:「我有事,提前下站。」   正好公车停站,他匆匆跳下车,戴上耳机,状似听着音乐,薄唇微抿,有点不情愿地开口:   「姐,你别误会,谁有恋姐情结啊,我真是看她衣服,你们女生衣服最难搭了。」   ……你搭衣服的眼光是有点糟。   他脸黑了,转开话题,道:「姐,我考第一,说好的,我等你再帮我画画像喔。」他声音略略低沉,边说话边清着喉咙。   ……有照片你不拍,小宝,你也是个怪人。我懒,这次不想画。   「说好的,你怎么可以反悔!」他急声道,不由得大声了点。   ……小宝,你这声音不难听,你干嘛遮掩?你同学跟你聊天,万不得已你不说长句子,你班上男生讲话跟你一样都变了,谁会笑你啊?   魏宝平脸都红了,他听得出来她在嘲笑他;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但他只要一想到他姐听得见,他就是别扭。还是以前的声音好,跟姐撒娇无压力。   ……男生变声很正常的减,这表示你又朝男子汉前进一大步。   如果他姐这话不要带着狂笑说更好,魏宝平嘴角微抽,但内心有点松了口气。他超喜欢跟他姐说话,说一辈子也不生厌;不过他姐就不一样了,聊得最多的还是电视剧,偶尔听她口气懒洋洋地他就担心,深怕她有什么意外而消失,明知自己对她的事容易杯弓蛇影,但……就是无法控制。   「姐,这两天气象预告会下大雨,你要吃什么提前说一声,我晚点去买……」   「小宝,你在跟谁说话?」   他马上住口,拉下耳机,转身一看,是邻居陈妈妈。他笑得甜甜地:「陈妈妈好,我在唱歌。」   「唱歌?」不像啊,好像在跟谁说话。   「是啊,唱歌可以舒解压力,最近每节课都在考试,压力很大的。陈妈   妈,我帮你提吧。」魏宝平顺手接过陈妈妈的提袋。他膘了一眼,都是从黄昏市场买回来的菜跟猪肉。他就不懂,外食不是很好吗?这些妈妈总是乐此不疲   地照三餐煮菜,也真有耐性。   陈妈妈笑逐颜开。「那就麻烦你了。都是担心我家那小子,现在国中功课重,他需要营养,晚上、消夜都要吃,他爸爸一八几,现在他才一五七,也太矮了点,听说课业压力重,书包重,都会让人长不高,我琢磨琢磨几分食谱,看他能不能长快点。」   长得也不高的魏宝平面不改色地笑笑:「一定会的。」   「阿胜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今天他要去补习呢。」   陈妈妈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魏宝平一眼。   「小宝,你功课还好吧?」她问。   魏宝平冲他露出一个讨人喜爱又撒娇的笑容。   「陈妈妈,今天我考一百分呢。」   「真的吗?乖孩子,你真厉害。如果我家那小子有你厉害就好。」   「不是我厉害,是我的家庭老师厉害。」   说好听是家庭老师,但也不过是小宝认识的学长帮忙复习功课,一个大不了几岁的男生,怎么可能会教得比补习班还好?想到这里,陈妈妈有点心软与怜悯。这种撒娇的口吻,应该是对爸妈才对啊。   「人家女大十八变,你一上国中也变了,变得这么懂事……」她叹气。谁会想得到呢?是小孩本质本来就好吧,老魏以前真的打孩子打太览了。   「应该的。陈妈妈,到了。」他提着沉重的袋子到隔壁门口,笑着送陈妈妈进屋。   自始至终,魏宝平满面笑容,刘海下却是幽幽的眼神直直盯着陈家大门口。   他一个转身,直接进入魏家房子。他一进门,就喊:   「舅妈,我回来了!」   「哎,回来啦!」舅妈从厨房探头出来。「小宝,舅妈做了饼乾,要不要试吃几块?」   魏宝平一脸惊喜。他换了拖鞋,放下书包,直接进入厨房。   果然,盘上有着自制的双色饼乾。他忙不迭地挑了一块塞进嘴里。   「小宝,先洗手!」   「好吃!」他又多拿了好几块。   「好吃就好。我就说,有烤箱,有材料,我也做得出来嘛。」舅妈拍了一下他又想拿的手。「待会吃不下饭!这当消夜去。」   他笑咪咪地。「舅妈,表弟跟表妹都不爱吃甜点,这是替我做的吧,谢谢舅妈。」   「哪的话,我也爱做嘛。」能让人知道自己的用心,她也窝心。「都有烤箱了,下次我试试做蛋糕吧。」见这外甥眼一亮,她笑道:「这烤箱是我跟你舅舅讨价还价的,他喜欢买风水书,我就买食谱书。这年头啊,自己做,健康。可惜你弟弟妹妹都爱外食,等我手艺再好点,看能不能让他们回心转意喽。」   魏宝平一直含笑听着,他洗完手,说道:   「舅妈,这两天晚上我不在家过夜了。陆哥大学没课,回他住的地方,我要抓紧机会请教他功课。」   舅妈闻言,脸色微微有了变化。她像没事人的打开冰箱,拿出晚餐的菜色。「小宝啊,这样麻烦小陆,我跟你舅舅也真是不好意思,上次送给他的礼物他还喜欢吗?」   「陆哥很喜欢呢。」   「那就好。没给补习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过年过节还是送点礼好,毕竟你们是外人。你功课也没落下,全是他这个家庭老师的功劳。对了,你上次也是班上第一嘛……」   魏宝平笑眯眼。「是啊,陆哥功课一向好,要不是他教得好,我就要吊车尾了!」   「那个……当年没让你去补习,反而阿胜跟晓乔去补习……」   魏宝平替她先拿出碗筷。「舅妈,你想说什么啊,又不是你们不给我去,是我在想既然认识一个功课好的前辈,为什么不能省下这种开支呢?都教得一样好啊,要是表弟也遇见这种前辈,我想他也会把握机会的。」   舅妈笑笑。「是啊,那个……你陆哥啊,能不能再多教一个?我跟你舅舅不是要省补习费,是想补习班还没有你陆哥教得好,不如让阿胜也跟着你去,你替舅舅舅妈去说说看?还是我跟你舅舅亲自过去拜访一下?」   魏宝平摆好碗筷,认真地想了下。「舅妈你们先别去,我去问问看吧,听说他在大学任职干部很忙,如果他没空,你们强去拜访好像不太好。」   舅妈点点头。「你说得对,先去探探口气。小宝,你真乖,先去洗澡吧。」   「那舅妈我先上去了。」他快步跑上楼,拿过饼乾的手往裤子上擦了擦,拿起水壶就往嘴巴里冲去,嘀嘀咕咕地:「我就说甜食只有女生爱吃嘛……」冲澡之前,他拿下佛牌,放在书桌上。 第十章 他凑近佛牌,轻声说:   「姐,我洗澡,别偷看啊。」他嘴角上扬,露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其实,他只有一六二公分。   魏宝平感到很烦恼,边做着功课边咬着笔。   居然只有一六二,跟陈妈妈的儿子差在哪?在他眼里,陈妈妈的儿子根本是矮冬瓜,那他不就是矮冬瓜的夥伴?思及此,他离开书房,要去冰箱拿牛奶。   天天灌,天天灌,灌到他都快吐了,怎么一点增高的迹象都没有?该不会他爸跟他妈的高度很平易近人,那他这辈子真的要绝望了。   他心不在焉地出了书房,就见到厨房的灯是亮的。   「陆哥?」他内心暗叫惨。明天会下雨,他才赶过来的;今天陆哥来,他总不能赶主人出去吧!   这房子本来是陆爸让陆哥上大学时搬出老家住的,但陆哥跑去跟几个朋友合租房,於是这间房子是他厚颜无耻地说要专心读书借来住,他跟陆哥都有钥匙的。   陆哥一般都是白天来,要不就是电话联络,没有入夜来过……他一头雾水,赤脚走进厨房,随即呆了下。   「姐!」他狂喜,但发出的声音低沉,连忙闭上嘴。他又瞪大眼看着他姐正在烧水煮泡面,他冲过去推开她。「走开,我来!你煮过吗?万一水烧光怎么办?万一烧了厨房怎么办?万一……」   「怎么不说了呢?快啊,小伙子,快展现你低沉的嗓音吧。」   他紧紧抿着嘴,狠狠地丢给她一记白眼。   她笑呵呵地,从他身后抱住他,蹂躏他细软的黑发。「小宝,我想你了。」   他整张脸都红了。他讷讷道:   「姐,我也想你,一个春季都没有看见你出现,我超级想的……要不是你还能跟我说说话,我都怀疑你不见了。姐,好奇怪,前两次下大雨你没出现,我很害怕……」他一回头,麻木了。   他默默地在泡面里加颗蛋,再丢把绿色蔬菜。他自己熬夜念书每次都随便乾吃泡面了事,替他姐煮时就会想到顾一下营养,他这种好弟弟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了。   他麻木地端着热乎乎的泡面来到客厅。   客厅有一台32寸电视,他姐正积极一台台轮流播着。   「小宝,昨天那个小三、小四大乱门是哪一台?」她头也不回地问。   「……」他麻木地接过遥控器,按下台数。   现在他跟舅妈是魏家的八点档王,在魏盛胜为国中课业抓狂的时候,他正式成为魏家第二个八点档忠实信徒,连舅舅都要靠边站。   如果不是他保持名次,魏家二老根本不会让他看电视,他姐真的会知道他的好,是吧?   「姐,吃泡面。」他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后,直接回蔚房冰箱拿牛奶。反正现在他已经知道他姐心里的顺序,电视、食物、魏宝平,而且千万不能三选二,里头绝不会有他。   他打开蔚房的窗子,丝丝凉风袭面,还没有开始下雨,街道上也是乾的,那他姐怎么会出现?他眼里抹过迷惑,他姐的事一超出原有的规则,他心里就不安起来。   当他回到客厅时,她正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专心地看着八点档。   她身上的衣服是他在夜市买的丁恤跟七分裤……他咬咬唇,明明人好看,为什么穿起来就是跟隔壁念大学的邻居姐姐不太一样呢?他总有一种他姐可以穿更好一点的感觉。   他琢磨着他是不是该去研究一下女性流行杂志?还是回头算算存摺,再买好点的牌子?如果她能拍照片就好了,他就能想办法搭一下。   「小宝,坐下啊,一块看。」她还是没回头,但总算记得他。   他眼儿一弯,安安静静地坐在她旁边,目光没落在电视上,反而把握时间珍惜地觑着她。   怎么都看不腻?他满足地想着。   他姐细致的五官真的很像洋娃娃,两颊还有一点点的膨皮,像婴儿肥,以前他还真没注意,现在一比,电视里的女星个个脸形像削尖的铅笔,好看是好看,可是张扬到有点尖锐的感觉,如果放在古老的黑白照片上,她们的五官未免太单薄,识别度太低,不像他姐,人人一定都会指着黑白照片赞美她韵味十足,复古的含蓄美非她莫属。   思及此,魏宝平心一凛,暗叫自己打住,不要再胡思乱想,老是会失神地把她摆到已经不存在的年代里。   他年纪愈长,愈是明白这世界的法则。   人类的生老病死里,并没有出现过她这种情况;每次一想到这里,他总是无法自主地感到恐惧与绝望。他姐就是活着的,只是活着的方式与人不同……他在内心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   他轻轻摸着她又长了点的秀发,每摸一下就稍稍安心。他目光往下,落在她的腰间,七分补的腰间有些松,被她用回纹针别了起来。   他有点茫茫然。「姐,你瘦了啊?」她衣服都他买的,尺寸一样,现在变松了是怎样?衣服买错了?!   「是啊,以前我夏天吃不下东西,都会瘦的。」她正看着电视,顺口各   着,过了一会儿,她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小宝,我刚说了什么?」   「……」他看着那碗连汤都喝得精光的泡面,默然无语。这也叫吃不下?   那他就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吃到饱了。   「小宝,你有白胡子啦!」她食指刮了下他嘴边。   他脸瞬间暴红。「我喝牛奶啦!」他连忙擦掉。   「想长高嘛我知道,你们这些小男生一天……一晚就在想长高。」   他闷着声说:「把佛牌给我啦。」   「多说几句我才给。小宝,你声音真有趣。」   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硬是从她身上抢过来,然后小心地收起来。   她很懂适可而止这句话,於是她笑:「小宝,谢啦,你浴室里的沐浴乳我很喜欢。」   「我就说你一定喜欢的,女生都喜欢这种香喷喷的东西。你真奇怪,老   是把自己弄成那么香,又不是真的花,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他十分不以为然。但,只要他姐喜欢,那他也会试着去喜欢。   自从如他所愿,陆家父子同意让他偶尔过来念书时,他真的松了口气。在舅舅家,他好怕她迟早会被发现,这是他绝对不能容许的。   他也不是一个太得寸进尺的人,人家是让你过来安静念书,不是让你来这里久住的,所以,平常他不会过来,他只选在下雨天来。佛牌就放在浴室里,让她一现身就有衣服穿;等她消失了,他还得把这些女生衣服藏起来。这叫收拾善后。唉,所以说,他姐没有他,不行啊。   她突然靠过来,问道:「小宝,你在看谁?」   魏宝平下意识屏住呼吸,推开她的脸。「什么啦?这里只有你,不看你看谁?」   「有好几次了。你在学校看一个女生,对不对?忽然之间你就不说话了,盯人盯傻了吧你。谁让你眼熟?小宝,早恋啊,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下。」她咳了一声。「就算早恋,也要好好考虑长期经营,不要以为只是国中生,玩几个月就结束,我们至少要……以婚姻为前提,要有给你这样、」清的女孩子,尔再去试着交往。」   魏宝平目瞪口呆。   反正插手他的想法也不是一、二次了,她也习以为常了,索性再道:   「小宝,你别学电视上什么小三、小四大乱门。当男生要有担当,不能只图个爽字。还有啊,上次电视演到那个关灯之后,没多久女生就怀孕了,你有上健康教育课吧?你注意到了没?他们没结婚喔,这样对女生不好,你喜欢一个女生就要负责,而且你要养小三、小四,我会彻底鄙视你的。」   他的表清很古怪。「姐……现在我养你就很辛苦了,养什么小三、小四,找钱不够花啊。」这小三、小四他还是最近看八点档才看懂的,他开始怀疑让他姐看电视是不是正确的。   而且,早恋?结婚?什么鬼啊,他忙都忙死了。「哎,不对,不是养你辛苦啦,你别误会。我养你养得很高兴,你一定要让我继续养……」他顿时住心。   她又专心去看电视了,还顺理成章把他喝到一半的牛奶拿去享受了。他……习惯了。她就是一个爱吃鬼,他还能说什么呢?她敢吃,他就敢喂,反正她也长不高了,他怕什么。   他才不会告诉她,他就是等着身高跨过她的那一刻,然后轻轻松松地把她抱起来,再慎重地告诉她,女生抱男生不合理,男生抱女生才正常。   他见她看电视十分入迷也就不吵她了。现在八点档一播两小时,不看几天都能连上剧情,就她看得津津有味,还能回味乐无穷呢。她有多无聊啊……也是啦,她一整个春季都没有出来,只能用听的,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看了。   他心疼他姐,却找不到方法让她待久一点,再给他点时间让他想想……他掩嘴遮了个呵欠,窝在她身边半眯着眼。   眯一下就好。上了国中就好累,每天像个陀螺在旋转,打工、功课,还要去跟陆哥学习投资理财。   他不怕苦,他要证明他不是空口白话,也不要去当那个只会存零用钱的孩子,,他要自己赚,再多赚一点,再多点能力,他要不靠人地独自买一间很大的房子,就他跟他姐住,只要他姐在身边他再努力都值。   迟早有一天,他要赚到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接受陆家父子的施舍。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都细细记了下来,将来一定要还清的。还清之后,他就跟他姐一块快乐生活,他有好好在规划,甚至只要是他姐的东西他都列为必备的开支里,所以,他姐看见了吧?他不等长大,就能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小宝,小四成功了耶!这什么戏啊,以后你别学这种男主角……」她兴致勃勃,想要跟他讨论,一回头就见他倚在沙发边缘,双臂抵着下巴睡着了。   他白皙的小脸有着淡淡的倦意,眼下都有黑眼圈了。国中生活真不是人过的,她毫不迟疑地施舍同情。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学物理什么的,她表示她没有经过这些,真是太好了。   她有点不舍地将电视关掉,顿时室内一片寂静。   她站起来,无声地伸个懒腰,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最近在佛牌里,她总是有点缺氧的错觉。   然后,她熟门熟路地进了书房。书房小,在门口就能一览无遗。事实上,这一层三房两厅在她眼里都小,但小宝第一次看见这房子时,私下对着佛牌里的她说,将来他会努力存钱买像   这样的房子一块住。   她实在不忍心去提高小宝的眼光。再提高,她怕他五十岁都还买不起一栋房子。   书房里有一张书桌,上面摆的是魏宝平最常复习的课本,而压在桌面上的日常作息表,上面密集的打工跟学习,让她深深以为,将来这孩子即使不成功,也不至於成仁。   她蹲在书柜前翻找,上层都是国中、高中、大学参考书以及她看了头很疼的投资理财基础入门等等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书籍。   这里的每一本书,都是那个叫陆熙知的。   小宝得到它们,不花一毛钱。   借住在这里,对方也不收半毛钱。 第十一章 当年是小宝厚着脸皮蹭上去的。一开始,他只是想陆熙知要念高中了,国中参考书跟笔记丢了也是浪费,不如给他吧。他宁愿去垃圾桶里捡人家不要的参考书,也不肯再用他舅舅的钱去补习。   哪知,陆熙知很爽快地答应了。   她还记得,那天小宝高兴得说了一晚上的话。   后来,他到这里搬参考书时,得知这是陆父名下未出租的房子,本来是要让儿子上大学方便住的,但陆熙知已经跟几个朋友合住,於是这房子就空下来了。   那时,她听见小宝沉默三分钟后,声线微微带着颤抖,表达着能不能偶尔来这里住个两天专心地念书,租费先以欠债的方式,他想在国中好好打根基,才能上好高中、好大学,将来入社会做个有能力的好人……   这是第一次,她听见小宝那么的低声下气,哪怕他之后说话很陕流畅起来,但那一刻他颤抖的稚音她铭记至今。   她的心软成一片,突然间很后悔教会他以不再硬碰硬的方式去换取自身真正想要的东西。   陆熙知的父亲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不收任何租金的。   那一天晚上,小宝翻来覆去,不发一语,到了快天亮才闷闷不乐地说:   「姐,我觉得一定哪里有问题,怎么可能会有人对才见面几次的孩子这么好?他有儿子,就跟舅舅有魏盛胜一样,有了儿子就不会对外人好,一定有阴谋的,不然,他们只是想做假好人……」他的声音像埋在棉被里,喃喃地:   「我会还的……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我都会一笔笔还清,再也不欠人,再也不要……在任何人面前委曲求全,卑颜欢笑……」   那一瞬间,她内心充满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憋屈感,那种感觉陌生又不舒服,令她意识到在她生前绝没有受过这样的无能为力。   明知小宝就是这样偏激,但在当下她还是感同身受,巴不得抱住小宝,偏偏她在佛牌里出不来,害得她现在一见小宝就非抱一下不可。   她从书柜最下层翻出青少年的服装杂志。算一算,她也好久没有出来,至少累积了四、五本杂志,她一页页地翻开。   整本都是介绍国高中女生年龄层的服装,处处青春洋溢,偶尔有男生搭配,但男生多属配角,她一眼就认出套着时尚手套、十指遮脸突显手套特色的男生就是小宝。再过几页是一对两小无猜手牵手的少年少女,画面重点在少女青春洋溢的衣服跟裙子,穿着大衣的少年侧身站着,因此只看见他的侧面。   从侧面看也认得出是魏宝平啊。   下一张还是两小无猜,小宝戴着耳机,刘海几乎遮住他的眼睛,少女跟他分享同一副耳机。下下张也是……根本是摄影师认为小宝的身高跟女模特儿很配,所以跟他搭配的一直是同一个女生。   她捂着嘴,闷声狂笑。难怪这半年来小宝坚持把佛牌放在这里,宁可放着录影带让她听虑情,也不肯再带她到摄影棚,因为他正在跟他嘴里的臭女生腻在一块嘛。   这是陆熙知父亲介绍的工作,以前是陆熙知在做,现在陆熙知是大学生了,就让小宝去接手,虽然不是很出名的杂志社,小宝也告诉她到月尾书店还常看得到囤货,但胜在可以马上领薪,单次薪水也比一般工作高一些,比起他的家教工作要轻松许多。   「魏宝平就是个小帅哥!」弹了弹上头的小男模特儿,她笑道。   她满意地把杂志放回原处,又瞄到三本她没有看过的新书。小宝向来不买书,省钱省得要命,他打算把陆熙知留下来的书当上高中与大学的最佳武器,其余免了。   她定睛一看,一本叫宇宙奥妙什么的,另一本缰屍与丧屍大全,最后一本则是神跟鬼的分类图表。   「恶灵古堡我看过,怀疑我是丧屍啊,真是。」她笑笑,走出书房,转进他的卧房。   一眼望去,他私物很少,就是一张床跟衣柜。床枕下是他的记帐本,详细记载每一笔金额,例如他舅舅出的学费,这种大额的费用他还付不出,一笔笔的都被他记下来。   至於日记本?没看过。魏宝平小家伙心眼小又记仇,居然没有记下让他不愉快的事,不知是他记忆好还是有意把那些不愉快的事给忘了?如果是后者,她会说,魏宝平,好样的!   一开衣柜,里头就显得无比混乱了。   他的衣服几乎是堆在里头,充分展现一个小男生的邋遢;但其实他的衣裤下全藏着她的衣服,而衣柜的最下层放着木头扁盒,盒里是她绘图的工具,工具都不是最好的,但够她用了。   她取了纸笔,坐在客厅里,把他的睡姿传神地留在画纸上。临了,她看着那俊秀的小脸,灵感乍现,添了两只西方小天使,颇有天使降临的氛围。   睡着的时候,还真像是天使,她想,没有察觉自己每次出来看见魏宝平就有的好心情。   收了笔,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她已抱不动这只公小宝回房,索性就坐在他身边,双臂一张,从他身后抱住他,把他当个有温度的抱枕,脸颊偎在上头,暂时眯一下。   少年刘海下的黑色睫毛动了下,嘴角似乎微微地翘起。   最近我姐很喜欢抱我,我知道她是心疼我。   别人说心疼魏宝平,都只是嘴巴说说的,谁会信?就我姐不一样,她是真心疼我,我希望她愈心疼愈好,疼得不得了,就算她很难受我也想要她疼,这样的我,是变态吗?   杂认社的摄影师要我牵起那个女生,女生的手都像难爪,真恶心,晚上买卤难爪给我姐吃,我偷偷观察她的手,一点都不像难爪,很好看,很想摸。果然,我姐就是不一样。是最好的。   难爪她吃得不亦乐乎,我的皮肉钱总算值了,不过为什么我吃得满嘴是油,她却一点都没沾上?这简直神乎其技。   有时候我有错觉,我跟她,不是同一个环境出来的,这让我很害怕。不行,我得比她强,事事都比她强,她才会需要我,我就不会离她太远。   她没我不行的。   补述:摄影师居然叫我抱那个女生,为钱折腰真痛苦,我才不想抱她,她脸红什么啊?女生什么的最讨厌了。还好最后我抱不动。   什么时候我才能长高?说好了我只抱我姐。   ——魏宝平   【5】   周日一整天都下着雨。   她将前两天笔描的画拿出来,一层层补上了色,本来只是一张天使围着少年的画,她总觉得哪里不够好,琢磨一阵后,在少年的背上抹上两片模糊不清的羽翼,顿时眼前少年变成一个沉睡中的天使,整幅画闪耀了起来。   她抬眼一看,正好下午四点整。   她顺手将画作搁在小宝的房里后,取了伞出门。才走几分钟,与人擦身而过,雨里有着甜甜的饼乾香气,她下意识回头,英俊的中年男人也在同一时间回头古怪地看着她。   两人目光对上,她确定对这人很陌生,於是冷淡地颔首后,直接上了公车,前往目的地。   周日上午小宝有家教,下午到他陆哥那里做不领薪的助手,他们约在五点,因为她需要内衣。   她还记得小宝那天脸都红了,把纸袋塞给她,结结巴巴地说他不会看女生的尺寸,以前还没有感觉,现在她好像长大了,必须要有内衣,不合身一定要去买的。   她试穿后,确实不合身。内衣太大了,小宝可能以为她是童颜巨乳。她这年龄的脸变化不大,但身体似乎真的在成长。   至少,她第一次见小宝时,她才是十四、五岁的青涩身体,现在……变得有点成熟?她微微迷惑,她到底是人还不是人?谁能给她答案?   喀嚓一声,已经坐在喷泉旁的她,转头一看,人来人往的,那是什么声音?突然间,她目光被附近商店街里某间巨大的招牌物牢牢吸引住了。   魏宝平撑着伞,不时低着头看表,匆匆自马路那头过来,搜寻着喷泉旁的年轻女生……他几乎在第一眼就看见他姐了,满面的笑容僵凝住。   「姐!」他跑过去,好气又好笑。「我就知道你贪吃!」他收了自己的伞,忙躲进他姐的伞里。   「小宝,好吃呢!」她坐在喷泉旁,用力地赞美着。   「你都嘛什么都好吃!」一腔教训在她递过来的甜筒前化为乌有。他不情愿地舔了一口,硬把甜筒抢过来。「我是你弟,好吃就全给我吃。你是女生耶,女生不可以吃冰啦!」   「是道样吗?老板卖我时没说啊,电视也没说啊。」   他翻翻白眼,忙着一口吞光甜筒,再拉她起来。他道:   「你都在看电视剧,什么时候看健康开讲了?」厚,他都不好意思说,女生的事还要他去注意,光为了硏究尺寸,他第一次觉得ABC英文字让人如此尴尬,如果让人知道现在他都会偷瞄女生的胸部猜测ABC哪一种,他一定会被当变态的。   他又拿过伞替两人撑着。「走了,现在去差不多时间。姐,我查过网路,这家牛排好吃,沙拉吧随便吃,这周八折,你一定喜欢!」   今天他情绪一直维持亢奋,太难得跟他姐一块出来,这次的雨下得实在太让他满意了,气象报告说会下到下周五都不见得会停,他巴不得一直下一直下……蓦地,他思绪一顿,低头看见他姐牵住他的手,十指微扣,他眼角眉梢漾着笑意,紧紧回扣回去。   「姐,就在前面,你别东张西望啦,等吃完后,我们再去……嗯,买内衣。」最后三个字说得很小声。   「好啊。」她倒是大方。   「姐,你没吃过牛排,待会儿你照着我的动作,不怕的。」   她睨他一眼。「小宝,现在我好遗憾不能居高临下看着你,那让我很有成就感。以前你矮矮的多可爱。够了,别再长高了。」两人差不多高,这让她平视得很不习惯。   他的脸黑了。他最忌人家说他不会再长高。「姐,你放心,我一定让你举头望宝平。我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没有一八零我是不会放弃的。等我一八零,我一定帮你看你有没有头皮屑!」他脱口说完,见妯一脸讶异地看着他,他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他把伞偏斜地倾向她,帮她遮住所有的雨珠。他姐,就是不会跟人做口舌之争,舅妈会跟人大吵大闹,魏晓乔也会跟人哭闹,班上女生跟泼妇没两样,就他姐有时说话不好听,但从不跟人吵闹,到底是她本性太好了呢还是……她曾有的环境让她不必跟人争执?   想到后者,他默默地拢紧了她的手指。   来到牛排馆,已经有不少人在用餐了,空气中的香味让魏宝平饿了,服务生领着他们走进去时,他转头要跟她说话,就见她半眯着眼闻着空气中的香味,显然已经被这间牛排馆攻克了。   虽然赚钱很辛苦,但他很开心,尤其是这种时刻。至少,他不求人,不委曲求全,就能让他姐吃好穿好过得好,当然,以后会更好;思及此,他又有了精神去面对以后沉重的课业与打工。   他们的位子在装饰盆栽后面,魏宝平替她点了招牌牛排后,拉着她到沙拉吧小声替她介绍各种生菜。 第十二章 她听得很认真,但她觉得小宝说得更认真,整个人洋溢着超级兴奋。   「小宝,你是第一次来?也没吃过牛排?」她也跟着小声。   「这家是第一次来。以前杂志社总编有请大家吃过牛排……姐,喝可乐吗?」问了也是白问。他姐超爱喝的,他自动自发替她倒了一杯。   她一脸疑惑。「那你兴奋什么?」   他一怔,乌溜溜的眼瞳瞪着她,最后闷闷道:「我第一次跟你在餐厅吃饭嘛,姐,难道你不兴奋吗?跟我在外头吃饭耶。」   「……」少男心受到伤害了,她迅速转移话题:「你们总编真有钱,每个人都请啊?」   他就像个完美的服务生,替她把饮料跟盘子送到桌上。「他哪有钱!用的都是公费,而且也没多好吃。果然,吃饭还是跟喜欢的人吃比较愉快,那只是令人厌恶的正常社交而已。」说完,他又冲着她讨好地笑。   她失笑,越着桌子摸摸他的头发。「魏宝平,今天我真的很高兴跟最喜欢的人来吃饭。」   他笑眯了眼。   七分熟的牛排分别送上来了。魏宝平本想叫她依着他的动作做,他的嘴巴才张开,就看见她先行动刀叉了。   他一整个呆住。   「好吃!」小块牛排入口,她细嚼慢咽,看见他傻傻地盯着自己,她吞下后才轻声叫:「小宝?」   魏宝平清清喉咙,脸色没有之前兴奋,甚至是有些难看了。「姐,你怎么会比我还标准……」他眼底充满迷惑。   「小陆带来的那个孩子根本是在复制小陆的路吧?」   身后传来的熟悉交谈,让魏宝平闭上嘴。他侧过脸,看到盆裁后面已有人入座。   「大家都心知肚明,小陆不可能不知道。他透过家教门路替那小子找了一份家教,他爸又把杂志社的工作介绍给那小子,这些都是小陆年轻时做过的,现在那小子跑来跟我们学炒股炒房,他才几岁?我们跟着小陆也是这两年才碰这些,他就想一步登天?」   「熙知不是说魏宝平只是来学习,不介入的吗?你在不爽什么?那小子又没扯你后腿!」   「我就不爽那小子满脑子都是钱!才几岁,不好好念书却想钱想疯了,以后有得他后悔了。」   「哈哈,谁都看得出你不爽,那小子也早就该看出来了,他还成天笑咪咪地对着你,我倒认为将来他大有可为……在骗人那方面。他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早看穿他了,他就是个巴着小陆的跟屁虫。」   魏宝平后面那桌的人一阵轰笑。   「没个自己的兴趣,只看见小陆走过这条路,他就忙着跟着人家的屁股走,却没有勇气去闯自己的路。现在小孩是怎么了?只会走捷径吗?」   他垂着眼,盯着已经凉掉的牛排。他瞥到早就改坐到他身边的姐姐,她也在侧耳聆听……忽然间,她想要离开这位子。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是拿着晒衣棍对着舅舅的。他紧紧扣住她的手指,连头也没有抬,轻声地说:   「姐,我还要学习呢。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不遭忌是庸才。」他转头看着她,乌瞳充满光采。「姐,我是跟屁虫,他们说的是事实;可是我都听得懂,我没白学。在他们国二时谁有我强啊?我是在复制陆哥的路,走别人走过的路轻松多了,好过我东闯西闯到头破血流却连个补习费都付不出来。法律哪规定不能走别人的路啊,陆哥都不反对了,他们这些跳梁小丑在喊烧什么。不,我还不能叫他们跳梁小丑,现在他们都是我的老师,等有一天,我比他们对了,到那些话哪还会伤害我?」   地看着他。   「我没让你跟我去,是不想你烦心,没有人的一生都是顺遂不遭妒的,这只是小事,我都不烦了,姐你也别担心……等一下,姐,你会担心我吧?」   此时此刻,他语气有点孩子气,黑不溜丢的眼瞳直直望着她,好像她不担心,她就是没人性没义气不是人。她只好顺着他的语气:   「当然会担心,来,抱一个。」   他脸红了。「不抱啦!」他切了一小块牛排送到她嘴前,看见她抗拒不了,他就满意得不得了。   虽然他喜欢东摸西摸他姐,但都是摸摸她头发摸摸手臂什么的,那让他安心;不过他姐最近常抱他是怎样?他可不可以说女生抱男生,羞羞脸?她不羞,他都羞了!他喜欢她抱,但就是觉得怪怪的,软软的身体还有……还有……他好想抓乱头发,她到底知不知道男生跟女生有差?   本来他都没有在乱想,是前几个月杂志社的摄影师要他抱起同组的女生,他满脑子只想赶紧拍完就有钱拿,哪知对方整张脸都红了起来,造成整个拍摄进度严重拖慢。当然,最后他也抱不动,还是靠工作人员共同帮忙。   事后摄影师跟他打趣,说什么女生心智早熟,身体也很早熟,他占便良   了。女生身体是不是软绵绵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只感觉这女生好重,但摄影师的话也让他意识到男生跟女生的差别,只是眼前这个……   他麻木地再切一小块。「喏,不能再分给你了,姐,别吃太饱,伤胃。」「小宝,你当我是小孩啊。」她不以为然地说。   他内心叹了口气,那个摄影师说的都嘛放屁,根本是男生早熟,不论身心。当然,现在他是矮了点,但他相信他的身高会很快暴长,很快熟了起来。服务生殷勤地来加水,他姐点头道谢,姿态大方优雅,就像一个家教非常好的女生,这让他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   「来,庆祝魏宝平先生长大了,」她举起可乐杯。「虽然长得有点歪楼,不过这个歪楼的魏宝平,我还满……」她偏着头捜寻精准的形容词。「满能接受的,就是心疼了点。」、「什么歪楼!你才歪呢!」   他又好气又好笑,双眼亮晶晶地。「真心疼我?」   「是啊,别人不懂魏宝平。」她手指朝后面盆栽的方向随意地弹了弹,好像在说这些人不值得被她惦记。「我懂。他们不心疼魏宝平,我心疼。小宝,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姐懂我,所以心疼我。」他轻声说道,「姐不懂他们,所以一点也不心疼他们。那……」那以后就懂我一个人就好,好不好?   「那就打包吧,可以吧?回去小宝加热给我吃?」她期待地问。   「……」   她在试穿内衣。   服务小姐进试衣间替她调整。她笑:「很少有弟弟陪姐姐来试内衣的,你弟弟真好。」   「他是很好。」就是人还是歪楼了点。现在他已经懂得谋定而后动,但思想上还是偏激了点,如果这是无法根改的个性,那她也只好全盘接受。人非草木嘛,谁叫魏宝平是最宠她的弟弟呢。   她抬起眼,对上镜中服务小姐打量的眼,后者一愣,不好意思地笑说:「小姐跟弟弟完全不像,倒是跟早上来的一名小女生很像呢。」   「是吗?」她不太在意。   「那位小小姐跟弟弟年纪差不多,也是家人陪同来的,我还在想你们是不是表姐妹呢。」   「我只有一个弟弟而已,没有其他表兄妹。」她笑道,照着魏宝平指定的件数去结帐。   她想起他赚钱的狠劲以及花钱的肉疼,这小子居然带她来这种起价上千的专柜。他表示无所谓,价钱他都查好了,他功课做得很足,女生的贴身用品质料一定要好,不然会变形。说到最后,他蹲下地像是想挖地洞把自己埋进去。姐姐不争气,弟弟好劳苦,他满面就是这种悲痛的表情。   她光想到就想笑。她看着服务小姐,咳了两声,厚着脸皮问:   「我想起来了,早上那位真是我表妹,就是她介绍我来的,我们姊妹都在这里买,打点折吧?」   她笑咪咪地提着纸袋走出店面,还省了两百元,她要去邀功,却见本来该等在门口的人不见了。   现在晚上八点钟,他会上哪?买消夜?雨势让她看不清太远的地方,她犹豫片刻,撑着伞走了一小段路。   这一条路上不是已经熄灯的商业大楼就是一般商家,没卖吃的,他要走也一定会打声招呼才对。   忽然间,她看见黑漆漆的路旁有把黑色的伞,魏宝平今天是撑黑伞没错。她疑惑地走过去,拾起那把伞,往左边一看,是条小巷。   她又走了几步,停地停下。   里头有人在打架。   雨声掩去了大部分的声音,但模糊的人影数目让她看出这是一群人在打架。   她的凉鞋踢到软布似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书包。   有人跌到她附近,破口大骂着:   「王八蛋!以多欺少算什么?魏宝平,把他揍死啦!要不是有你表弟在,我们就没面子了!三班的女生今天都是我们在罩的耶!这些不良少年想调戏也要看看她们背后是谁!」   她又踢到沉重的塑胶袋,熟悉的味道让她想起那是没吃完的牛排。她脸色难看起来。要知道,她的人生是吃、电视以及魏宝平架构起来的,她可是很期待晚上边吃消夜边看着录影带的。   「你们再打下去,我们就报警了!」魏宝平在雨中大喊道。   「报什么警?你怎么这么孬啊你!把他们打死不就好了!」魏盛胜怒叫:   「欺负人欺负到家了!我们三班的女生这么好欺负啊!学校不管这些废物,我们管啊」   「魏盛胜,你不要闹了!闹到警局你会很爽吗?」魏宝平咬牙切齿地大叫。   随着这一声怒吼,有人又跌到在她附近,她偏头看去,还没看清那少年是谁,又听见那人恨意十足地喊着,「魏盛胜,你暗算我!」   是小宝!   他挣扎地要爬起来,有个人拿着棍子朝魏宝平挥去,她两步并成一步跨前,一脚朝对方的肚腹踢出去。   「啊,」她懊恼。「可惜穿凉鞋。」使力不够。   魏宝平惊吓到呆了。「姐!」   又有人冲过来,他立刻弹跳起来,但脚拐了下扭到,整个人又跌回地上,眼睁睁看那人打了下来。   她本想把提袋掷到对方脸上,但提袋里的内衣几千元就这样浪费,那是小宝拚命家教赚来的,她舍不得。於是,她试着出手想握住对方的棍棒,当然她是握不到,她反应也快,立刻一弯身,用背部挡住朝魏宝平打下去的力道。   在大雨里,在团殴中,其实这一击并没有多大声,但在魏宝平耳里,却是一声结结实实的轰然巨响,让他心脏都痛苦地紧缩起来了。   魏宝平粗喘着气推开她,目皆欲裂大叫一声,翻身跳起,不顾扭伤的足踝,扑向攻击的不良学生。   「你敢打她!你也敢打!」顿时扭打成一团,他发狠地挥舞拳头,仿佛不用尽全力,他就会发疯一样。   「……喂,警察局吗?对,我要报警!这里有人在围殴,有伤者没错,马上来吗?好,我报一下地址。」   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在巷里响起,就算一开始没有人注意,但当他们看见有一个年轻女生慢吞吞地移到巷口,边听着手机边看着墙上地址时,终於意识有人当了孬种去报警。   「有人报警!条子要来了!」有人这样突然大叫。   魏家全的脸色从没这么难看过。   他看着两个鼻青脸肿的孩子;咬牙粗声道…… 第十三章 「好的不学,学坏的!你们去打架?好啊,喜欢打架是吗?阿惠,去把家法拿来!既然喜欢打,那我就让你们尝尝被打的感觉!」   「什么打什么打的,你不是不打小孩了吗?」舅妈急声道。魏晓乔从房间门缝里偷偷地看着客厅。   「不打……」他想起来了,他说过不打小宝的,事实上他也很久没打过小宝了。「我不打小宝,我打阿胜行了吧!」   魏盛胜抬起头瞪着他。   「不公平啊!」舅妈脱口:「你这长辈怎么当的?不是……要一视同仁,你这样叫阿胜怎么想?」   「怎么想?从小到大他打过架吗?为什么上了国中就学会打架了?你这个妈妈怎么教的?小宝都可以考第一,为什么阿胜连上前五都难?」他恨铁不成钢。   「怎么上了国中就变了样?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要学那些不良少年了?」   「爸!你只管我!你怎么不去问魏宝平?凭什么他可以住外面,说不定他住外面交了坏朋友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什么好的都给他,连打架你也先怪我!都是他啦!我补习回来,看见他和他们班的男同学跟人打架,我想帮忙嘛,不然他被人打死了怎么办?」   「听见了没听见了没!」舅妈松了口气。「就你不信自己的孩子啦!」   魏家全愣了下,转头看看魏宝平。   小宝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他也不好意思先问外甥,当然是要先怪自己儿子,谁叫小宝这几年行为太良好,学业岂只跟得上,听说还去做家教,赚的是小钱,他就当是给孩子零花,反正孩子有本事,在外面他也长脸。   原来……不是自己儿子的错,是小宝从头到尾没变吧,骨子还是那个基因不好的小孩?   「小宝……」他难掩痛心地叫:「好好的,你跟人打架,你知不知道打架就跟吸毒一样,你打了第一次,人家会来找你第二次第三次,警察也救不了   你,你知不知道?!」等了等,没等到魏宝平的回话。他有点生气了:「小宝,舅舅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是不是?!」   「……我……没有。」魏宝平抽噎着。他抬起脸,眼眶通红,满脸布满泪痕。「真不是我……我在陆哥那念书,才去吃个饭,就看见阿胜和我们班上的男生在跟人打架……明明那些男同学是跟阿胜班上女同学出去看电影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胜会在那里……舅舅对我这么好,阿胜又是我表弟,我做不到视而不见……阿胜,为什么你要诬赖我……」他哭得惨极了,惨到说话都断断续续,好几次都被呛到。   魏家全夫妻傻眼了,心里想着从来不哭的小宝哭成这样,这绝不是演戏啊!阿胜真的变坏了在诬赖他吧?   魏盛胜一时也反应不过来,他表哥怎么可能会为自己辩解,更不用说假哭替自己争取福利了,以前不是都任他嫁祸的吗?   魏晓乔看看家人的表情,再看看在她记忆里没痛哭失声过的表哥,忽然认定他哥就是个大坏蛋,表哥被欺负得好可怜。   魏家一家四口,在今晚,全都惊呆了。   有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女生背影,冒着雨就坐在路灯的花圃旁。几乎是立即地,魏宝平一拐拐地跑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   「姐!姐!对不起!我是傻瓜!我以后不会分不清轻重了!姐,痛不痛?我们去看医生……健保,你没健保……那怎么办?怎么办?」   她惊得也呆了。她碰了碰他的脸。「小宝,你脚很痛吗?哭成小泪包,吓人啊。」   他低着头,用力抹去眼泪。「没事。」眼泪又扑较而下。他抱住他姐,低声说:「我就做戏……我做戏啦!」   这要是做戏,那她看的电视剧里的演员全都可以下档了,她也不能戳破男生那种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奇怪想法。她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道:   「好好,戏做完了。小宝,你看我也演得很好吧?我看电视里都这样做的,假装打电话给警察局,我也很有演戏天分嘛。」所以说,电视诚好物,她更可以理所当然看下去。   他垂下眼,哽咽说着:「应该是我要保护你的……结果却让你来救我……」   她叹口气。这小子已经陷入了哭包模式吗?她轻轻拥抱着他,说着:「你是我弟耶,我要转身逃了,这辈子我都没脸见你了。」   他心里还是调适不过来,一脸闷闷不乐。   他愣了愣,泪珠还停在睫毛上,傻呆呆的样子让她笑出声。   她抹去他颊上眼泪,说道:「我才没那么虐待人呢,你都脚扭到了再背我,有这样当人姐姐的吗?看你傻里傻气的,真可爱。」她实在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的双颊,见他猫似的圆眸瞪得更大,连眼泪都忘了流,她笑:   「小宝,你是最可爱的小孩,最可爱的弟弟!」   他张口欲言,想说他不是小孩了。以前小时候会喜欢她说他可爱,现在更希望他姐能说他是一个有担当的弟弟,能保护姐姐的弟弟……但看看今天他做的,他还不够有担当。   他也不是不肯背他姐,是他根本背不动。上次在杂志社摄影师让他试背一下跟他合拍的女生,那个女生看起来比他姐还乾瘦,他也是背不起来,既然如此,他干嘛要强去背他姐,最后两人摔成一团?   这次他是学乖了,不做逞强的事。逞强了,再来后悔,他又不是白痴。   「姐……你喜欢可爱的东西啊?」他帮她拿过提袋,又替她撑起伞。「我是男生,我来。」   「你几只手啊你?」她笑着抢过伞。一把伞遮住两人,她搀扶着他的胳膊,配合他拐到的脚,在路灯下一步步慢慢地走着。   他抿了抿嘴,悄悄地避掉她的搀扶,硬是紧紧扣着她的手指。「姐,你还没回答我呢,我以为你只爱吃只爱看电视,你也会喜欢可爱的东西吗?」   「是女生都喜欢吧。这样说起来,小宝你真的没有早恋吗?你这么可爱,没有女生喜欢你吗?记得喔,别乱来。」   他白她一记眼。「别无聊了啦。早恋很花钱耶!」他心里有点小小喜悦,他姐喜欢可爱的东西,她又说他这么可爱,这两者间可以画上等号吧!对吧!   「哦……真的很花钱吗?」她虚心求教。   「姐,你是没早恋过,我们班上有男生每天要提早出门去接女生,要替她买早餐。下课要去找女生,中餐要跟她去吃饭,她想吃面就绝对不能吃便当,下课后还要陪她回家,不然就是去看电影去看演唱会,这些都很花钱又浪费读书的时间耶。」   「谁说我没早恋过?说不定我有过。这样瞧不起我……」她想稍微回忆一下,提个有力证据,无奈记忆不给面子   他脸色变了变,咕哝道:「随你说啦……」反正他就当都没有,他姐的过去一片空白,她不记得就等同不存在。但他还是忍不住补充一句:「姐,男生都很差劲的,绝对不能信!」   她噗哺一笑。   为了证明,他不惜拿他舅舅来比喻。「你看舅舅,舅妈每次跟舅舅吵架   时,都说他结婚前明明发誓会买到大房子的,让她过着像公主一样的生活,生了小孩就是皇后生活,结果呢,大房子的梦空了,她现在也变成黄脸婆了,这都是因为舅舅的承诺都是放屁。」   她闻言,诧异中带着惊喜看着小宝。小宝以前提到这事就充满怨恨,总认为是舅妈夫妻俩说给他听。要不是多养一个小孩,舅舅又怎会做不到他的承诺?但现在他提起这事却是浑然地不在意。   果然,人能养活自己就会有底气,到那时,曾经在意的许多事情将不再重要。   「魏宝平,你真棒。」   在下着雨的夜晚里,这句话并不明显,甚至有些轻飘飘地,却直直击进他的心房,令得他心弦一颤。   车声仿佛远去,只剩「魏宝平,你真棒」这句话在他的天地里悠扬着,他下意识地掉头望向她。   她的面容一如往昔,只是有些狼狈脏污,路灯薄弱的光芒自伞下四面八方流进,照亮了她说这话时眼底流动的波光以及唇畔略略释出的骄傲笑意……明明路灯没这么亮的,他却能细致地描绘出此刻她明亮的神采,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魏宝平这个人吗?   在那一瞬间,他胸腔里的心脏无来由地愿躂着。   在网上看见一则?PO文者贴自以为是的灵异文。他说在喷水池旁看见一个像洋娃娃的女生,他手痒用手机连拍下来要放在美女版上供人欣赏,回来后发现照片里全都有人,唯独那个女生坐的地方是空白的,活见鬼,害他去收惊。   什么鬼啊,真是没脑子没知识,这个世界上才不只有鬼呢,我姐才不是鬼!照相有什么好啊?我以后也不会照相,我陪她!反正相机拍不出人真正的美丑,我姐是最美的,没眼光。   ……好奇怪,现在半夜,我心跳还是好快,头有点晕,是那家牛排店非法掺入什么了吧?   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我姐说「魏宝平,你真棒」的表情?我要不要去问姐她是不是也心跳加快?好丢脸,第一次请她吃大餐,就找到这种餐馆,等天亮后我心跳还是没平复再去问她好了。   ——我得做得更棒魏宝平。   【6】   高三的课业沉重,就连生日蛋糕也是她去拿。幸亏这几天下雨,要不然她严重怀疑魏宝平那小子根本不吃蛋糕,随随便便过了。   她提着蛋糕要上楼时,一个高大的男生骑车进来。   他才停下车就跟她打了个照面,他目光移到蛋糕上面,再扫过她一身略显宽大的中性衣裤,表情古怪了一瞬间即刻恢复正常。   「你是魏宝平的朋友?」   哎,糟,今晚该不会吃不到蛋糕了吧。「是啊,请问你找小宝吗?他在楼上,我送个蛋糕就走。」她内心泪流满面,考虑是不是要跟家里的财政大人申请旅馆费用了。   他点头,自龙头脱下提袋递给她。「我是陆熙知。我刚打给小宝,他没接,所以顺道过来看看,我马上就走。你叫他假日放松点,不用念得那么勤,有空去我家坐一下。祝他生日快乐!」提袋交给她的刹那,食指微地碰触到她的手。   他停顿一下,确认对方是有体温的,然后倒车准备走人。突然间,他回头问着:「你就是那个小宝推荐画的朋友?」   「是啊。」她微笑。「多谢陆先生的父亲帮忙介绍工作。」   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她一头雾水。特地来看小宝,却不上去祝他一句生日陕乐?她提着生日蛋糕上楼进了屋。   果然静悄悄地。   把蛋糕放进冰箱后,再至书房、卧房都没有见到人,最后她打开浴室门,用力眨眨眼。   她笑着蹲到浴缸前,看着双臂趴在浴缸边熟睡的少年。真是累坏了,是不?她轻轻拨着他的刘海,小声地说:   「小宝,辛苦了。不过你再不起来会感冒的。」   他眼皮动了动,微微睁开后,心无城府地冲她一笑。「姐,早……」本是迷蒙的墨眸蓦地如圆圆的猫眼。   她笑着:「小宝,下次我帮你画裸画,好不好?我发现你身体单薄,很适合当中性的天使呢。」 第十四章 他大叫一声,红晕迅速爬上他的脸。「别闹了!闭上你的眼睛,姐!出去啦!」他紧紧攀着浴缸边,不让她有任何窥视的动作。   她扮个鬼脸,摸摸他的头发,叹气:「儿大不由娘了,也懂得害羞了……」   「谁是你儿子!」他叫着,瞪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哈哈笑地关上门,他才松口气。   他手指碰一下脸,纳闷怎么会这么脸热?也不就是给他姐看到一点点而已吗?以前在班上常有那种夏天搬重物,回到教室脱衣服被女生看到的经验,那时也不见他有什么脸红啊。他身体单薄?哪有啊!他就怕长不高,常去打球运动的,他姐眼睛是脱窗了是不是?   当他拿着毛巾,从浴室出来时,她已经坐在地上吃着热腾腾的泡菜豆腐锅,一双眼睛专注在电视上了。   高三的课业有点重,平常吃饭他都很随便,就怕他姐出来时疏忽她,因此他习惯性会一次配好一周的份量在冰箱,她要出来了就自己加水煮马上吃。   他走过去,看着她吃得有滋有味,不知不觉地入了迷,直直盯着她。   她终於施舍地瞟来一眼,递给他。「就知道你馋,喏,拿去。」   他又气又笑。「姐,你根本是吃不完,心心念念着蛋糕吧。」他跟着坐   下,稀里呼噜地吃着剩下的锅料。好听点是他跟他姐分食,其实他都在吃她剩下来的残饭。   她本身吃不多,但为了能够享受更多好吃的,他沦为垃圾桶。他叹了口气,重点在这个垃圾桶居然还会很高兴地成为垃圾桶,这是什么奇怪的心理……他的头发被毛巾轻揉地擦拭着,他满足地眯起眼。   「小宝,你怎么每次洗头都不擦?很容易感冒耶。」   他当然不会说他的小阴谋。他笑:「我都忘了嘛,还好有你。姐,今年生日,你记得,要跟我许一样的愿望。」每年每年都一起许,让她永远的留在这个世界,不回佛牌了。   她站在他身后幸福地笑道:「八寸蛋糕。小宝,我们有得吃了。」   他嘴角抽搐,他姐眼界大肚量小,依他预估八寸里的四分之三他都得包办了。当弟弟,有够辛苦,他绝不承认当年他可能过於愚蠢才会自动跳进弟弟这种坑里。   「对了,刚才我在楼下遇见你陆哥,他说袋里的东西给你。」   「他看见你后没上来啊……」他喃喃着,面色短暂古怪,打开提袋。   「还好他没上来,不然我就要流浪街头了……」她坐在他对面,凑过去看。「嗯?大衣?颜色很配你的,去年好像是送手机?你的生日他们都记得呢。」   魏宝平的表情不自然起来。他盯着新大衣半天,放到一旁,又从提袋里拿出相册,他纳闷。「我很少跟他们拍照啊……是杂志社的照片吗……」一翻开,都是她画作的翻拍。   不多,主要是翻拍的这个人所用的心思。   她接过来看,一张翻过一张。「这是要给我留念纪录的吗?我跟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小宝耶……这就叫爱屋及乌吧,这对父子人还真不错。」   他含糊应了一声。陆爸是个过气的演员,现在年纪大了只能演爸爸之类的角色,但他在演艺圈混久了,三教九流都有人脉累积,他国二那年陆爸带饼乾过来,正好看见他姐的油彩画,之后陆爸就不定时介绍他一些相关的mail。   「他们喜欢做好人就让他们做嘛……」他轻声说着。   她看他一眼。   魏宝平有点烦恼地说:   「人家想做个顺水人情,就让他们做嘛。姐,有的人就是爱冠上好人的形象,他们喜欢形象加身,那我们各取所需就好了。」   虽然案子不常有,单笔收入也不高,在旁人眼里,就是一个比落魄画家还不如的收入,但他姐有了兴趣他是最高兴的了。   她把收入毫不考虑地全交给他存着分配,时常他俩就趴在客厅的地上,看着房屋仲介发的宣传单,研究哪个房子好,这是现阶段他最快乐的时刻了。   他往后仰倒,瞪着天花板,心里烦得要命。他跟他姐现在就很好了,干嘛一直有人插足进来?   每年他总能找到理由不回魏家过生日,舅舅跟舅妈最多念两句,叫他好好保重,有时会记得在他生日这一天打电话来,有时则是忘记;他认为这正好,他不用欠太多人情;最教人讨厌的就是陆爸这一家,年年都记得他生日,还送东西过来……   陆爸已经知道这里多住了一个人了吧?不然,不会在国二那年后每次过来必定先打电话。   为什么陆爸不问他?一般人眼里,他这叫同居,是坏孩子才会做的,不是吗?为什么还允许他借住这个房子?   他烦躁地侧过身,看见他姐跟着在他头顶方向躺下去,两人面对面的。她乌溜溜的长发披散在地上,他鼻间都是洗发乳的味道。   省钱嘛,所以他一直跟着她用同一种香喷喷的洗发乳,但他老觉得他姐的发香比他好闻太多。   「姐,别睡地板啦……」他叹道。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又不会感冒。」她得意地说,然后笑道:「小宝,你烦恼什么?其实我很高兴有人真心对你好,那表示魏宝平的好被人看见了。」   「才不是呢……」   「那你的意思是,我认可宠爱的小家伙一点也不够好?」她挑起眉。   「姐,谁宠爱谁啊?」他失笑。「而且我一七二了!一七二了!请不要拿小字冠在我头上。」   她不以为然地撇嘴,逗笑了他。他姐就是有执念,喜欢高高在上看人,现在风水轮流转,每次她必须抬头看他时,他心里充满了优越感。   「姐,让我握下手,好不好?」   她一脸忍痛,捐出她的手。   他笑出声,轻轻地牵握住,虽然已经习惯他姐的纤细,但最近每每握住她的手,他心里总是好复杂,想要狠狠压下去彻底感受她的纤弱,但一交握他又本能地小心翼翼。   他归类他是长大了,力量也大,怕把她给捏碎,得小心一点。   「你不要被他们骗了,姐……陆爸有儿子的。自己有儿子,才不会真心疼其他人的儿子。你看舅舅,还有隔壁的陈妈妈,她现在看到我啊,满嘴都是赞美或说什么他儿子不如我,可是如果要她选,癞痢头的儿子是自己的好,不就这样吗?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她沉默一下,问着:「小宝,你是说我癞痢头吗?」   他哈哈笑出声,另一只手帮她把她乌黑的长发撩到耳后,碰到她颊面时,他连眼皮也没有眨,手指停了很久,心跳又逐渐加快。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姐已经练成了电流神功,专门刺激人家的心脏吗?   「小宝?」她的眼微微张大,疑惑地看着他。   他迅速收回来,笑道:「反正你别烦,这种事……我也会回报他们的。陆爸他们的生日我都记在笔记本上。」他笑咪咪地,伸了个懒腰。「好困喔,姐,现在好饱,我们睡一下再一起吃蛋糕,好不好?你不准先偷吃,这是我们两个的生日。」   「好啊。」她也没说什么。反正蛋糕就在冰箱里,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了,倒是小宝,念书真的念累了吧,以前一餐吃她剩下的还不够,自己得加煮两包泡面吃。   她怜惜地摸着他的额头跟脸颊,顺道确定一下他有没有着凉,他像猫咪一样眯眼依恋享受着,勾得她母性大发,好想把他这一刻给画下来,哪知他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乌瞳一张,拉下她的手。   「姐,我不是小孩了啦。」   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其实动作有点僵硬不自然。就好像,本来没有察觉到碰到自己的是蜘蛛,但一旦发现了,为了不惊扰蜘蛛,会慢慢地拨开牠。   她会拿蜘蛛做比喻,是因为她最怕的就是蜘蛛,每次看见牠,她全身都会僵硬不自然,那时她会尖叫正在念书的魏宝平出来处理。   她的眼神深暗了些。本来她以为是敏感,但最近小宝这样不自然的举止似乎有点多?一下碰一下躲的?开始不喜欢她碰触了吗?   魏宝平见她要缩回交握的手,连忙攥紧。「姐,我要握着才容易睡着,喏,你跟我聊聊电视剧好了。」有她的声音,他更容易入睡。   她眼底瞬间迷惑。这魏宝平到底在想什么她一点也摸不透,似乎开始有点怕她又不像……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人会从喜欢变讨厌,讨厌变喜欢,都是难以控制的,她在这里烦恼也没有用,等真有那么一天浮上台面再说。她想着刚才看的片子,说道:   「我刚看的是你借回来的包青天嘛。」   他合上眼,笑道:「姐,那是旧片了耶。」画质也不怎么好,但最近他实在没空去找便宜的新片,这还是他从陆爸那里借来的。   陆爸在里头拍了一个单元,因此自己收藏了一整套两百多集。他姐又不挑,够她消化得了,只是他还是有那么点心疼,总是在委屈她。   他又随口问着,,「你看的那单元好不好看?」   「也还好,不过感情线还是不合理。」   他忍不住失笑。「又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他姐的个性古板,他习惯了。连婚前怀孕她都会一直念不太好,害他现在听见同学说跟女朋友发生性行为,他都很想说,记得戴保险套。   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这样下去,他会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但他完全无所谓。最好他跟他姐观念一致,都是一国的,没别人能插足。   「小宝,这次不是大乱斗。是两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一个是妖怪,一个是人,男生先跟妖怪在一起,明明他也喜欢妖怪嘛,为什么妖怪为他犠牲了,他就跑去跟一模一样的女生在一起,还这么理所当然。小宝,你也是男生,都这么想的吗?只要脸一样就可以?」他安静半天,低声说道:   「我才不会这么想。姐,这种男生叫恋脸癖,才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女生呢,台湾最喜欢这种感情线了,看久了还真以为到处都是这种男生呢,你别看了,改天我还给陆爸好了。」   「我还没看完呢,晚点还晚点还。」她要趁这次放风,一次看过瘫。「不过看了这么多年的电视剧,每一部剧情我都喜欢,就是感情线好混乱,人跟6,人跟8上床,人跟6结婚,结婚后再跟0出轨,这不合理嘛……我还是不能适应。」她有点惋惜,要是能够成功理解,她相信她将成为正式的电视冠军王。   甚至,她有一种感觉,其实她跑错世界了,这个世界根本不是她待过的……   她等了等,没等到纯种男生的意见。她往他看去,果然已经睡着。   反正纯种男生的意见永远都是那一套「假的啦,假的啦」,真要逼他说出男生的看法,他只会面无表情地配合她说「我跟你一样不能理解」。   他根本是不想跟她讨论吧。   她也暗暗伸个懒腰,往两人交握的手凑了凑,低声说:「小宝,生日快乐。」   五分钟后,魏宝平慢吞吞地张开眼,他眼底很清醒,只是有着轻浅的迷惑,他也跟着凑向两人交握的手,却在看见她像洋娃娃一样卷卷长长的睫毛时,心脏又错乱地跳了起来。 第十五章 也一脸迷惘,视线往上看去。她的鼻梁、她的嘴、她的下巴,还有她身上穿着他的毛衣,宽宽大大,一点曲线都没有。   她身上的一切他都熟啊,怎么最近他老觉得别扭?有时候他还会无法控制地回避她的视线。   他甚至会在心里不停想着,这阵子她还是待在佛牌里别出来了……明明他是很想她出来的。   他满心不理解,仍是在心里说着:生日快乐,姐。   高瘦的男生走在乾净的街道上。他戴着耳机,穿着大衣,经过大楼前的摊子前,目光被女生用的手套吸引住。   他对摊贩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挑了一副可爱的手套,无声地付了钱,再拐进巷子里。   ……小宝,到底有多好看?能不能借回家回味?   魏宝平噙着笑,低声说:   「这样吧,你听完后觉得好看,就说一声,我就去借看看,别像上次睡着了,喊你都不应。」   ……因为片子实在太闷了。我没想过竟然有能把我打败的电影。   他听出他姐的憋屈,心里又想笑又心疼。包青天看完了,他好不容易借来其它片子却不得她青睐。也对,她都看这么多年了,再多好片也看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烂片就是闷到极点,也真难为她了。   她在佛牌里真是太无聊了,他得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娱乐可以让她在佛牌里轻松点?   来到巷里的某一户前,他还不及按门铃,门就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男生笑道:「瓶子终於驾到,就等你了……你刚在想女朋友?,」表情这么温柔。   「什么?」   另一个高个儿在门后叫道:「快点!别浪费时间,小瓶子哪来的女朋友,八成是暗恋。」   「哪来的暗恋?念书都来不及好不好?」魏宝平无奈地笑道,跟着脱了鞋进入客厅。   据说李明亮家里看片子像在电影院一样,大家高三念书太累,稍稍放松一下相约来他家看片子,他是混进来看看音效设备有多好,他姐则是来看电影的。   「哎啊,魏宝平来了,吉祥物到了,可以开始了吧。」   「什么吉祥物!」魏宝平笑骂。   「女生可爱叫小仙女,男生可爱就是吉祥物,你认命吧!魏宝平,你这辈子!」   「一点也不有趣。」他不太高兴地低语:「别理,都是油嘴滑舌的人。」   「魏宝平,我听见了!你们说我油嘴滑舌,你这小子,枉费有好康不忘你!今天就让小护士当你的启蒙老师,终结你的青涩吧!」   魏宝平一头雾水。   ……原来是医疗片啊。   「……嗯。」他用极轻的音量应着。   李明亮关了灯,拿过遥控器,退到沙发跟大家共坐。「好了好了,要开始了,卫生纸在浴室,有需要请自便。」   ……卫生纸?小宝,这是感人肺腑的大悲片吧!你可不能哭,丢脸喔。   他捂着嘴,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谁会哭啊……他只是喜欢在他姐看电视时,陪她进入情绪一下,她才会把目光移到他身上,不然都这么久了,他姐有三宝,食物、电视,魏宝平,照样不变的顺序,他争不过嘛。   「对了,这片名到底叫什么?」魏宝平及时问着。   「我想想,白袍天使?还是狂野的小护士?你放心,我们由浅入深,第一片很温柔很温柔的。来来,接下来谁都不准说话,开始了。」   佛牌里的她,正聚精会神,期待万分,下一刻,她听见异於平常的粗喘,她愣了下,问道:   ……小宝,这是什么声音?病人在呻吟?不太对劲。   一开始就重口味的画面让魏宝平傻了眼。等他回过神,一听到他姐的声音,猛然惊觉在场不只有男生,还有他姐!他跳起来。   「关掉!关掉!」   「压住他!压住他!小瓶子,就知道你害羞,你以后想交女朋友得先了解一些必要实况啊。」   「无聊!你们关掉!」魏宝平是会抓紧机会运动练身,但被两个比他还魁梧的男生压制,他根本动弹不得。他心里焦急,勉强笑了笑:「OK,我退出。我对这种片子没兴趣,先放我起来?」   「哎哎哎,魏宝平你真的还没经验,对吧?」李明亮拿着遥控器,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健康教育我们都懂,不过很多时候我们必须亲眼见证,以免将来笨手笨脚,这是哥过来人的经验,手足无措将会是你人生里的污点。」   他在同学的取笑中垂泪,而后又打起精神。「你放心,我们内心都有极度猥琐的一面,但为了你,我们决定退而求其次,本片不玩暴力,不做色情,适合兄弟共同和平打枪,如果你内心猥琐的那一面愿意与我们提前共享,那我们十分乐於马上开启第二层恶魔之片,如何?」   魏宝平耳根子都红了。电视的音效太好,确实就跟在电影院里一样,每一句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都立体地呈现出来。   他尴尬地说:「好了,是我太紧张了。我第一次看这种片……」   「瓶子,你连个性幻想的对象都没有吗?!」压在他身上的同学起来。「你还真的是晚熟耶。」   魏宝平终於得以起身,他松了口气。「我念书都来不及了,还幻想什么?」   李明亮坐到他身边,直盯着萤幕,嘴里说道:   「我告诉你个诀窍,你要是不喜欢女主角,你就幻想你喜欢的女明星,马上就会有感觉,身体很快有反应的。」   「……我没有特别迷恋的女星。」   ……这就是……大男生的世界?   魏宝平并没有回应,因为她的口气像在自言自语,如果可以,他会马上捂住他姐的耳朵。这都是什么东西……让他姐跟一群大男生看人片,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透了,他想打烂这些大男生的脸。   李明亮眼一亮,道:   「对了,不然,上班那个千金小姐怎样?她超级像洋娃娃的,真的很漂亮,上次她穿运动短裤,光是长腿就让我流口水了。魏宝平,你有看见吗?」   魏宝平动作一顿,轻声说着:「我没有特别注意。」   「少来了,再晚熟也懂得欣赏吧?其实她不高耶,但是腿看起来就是好长,好想让那双长腿用力夹着我,到时候那张洋娃娃似的脸会有什么表情呢……」他一脸陶醉。   魏宝平微微笑着,拳头紧紧僵在身侧。   坐在魏宝平腿边的另一个男同学笑道:   「李明亮,你都有女朋友了耶,搞错幻想对象了吧?小心我们告状。」   「你们告啊,我怕什么?谁说有女朋友就不能另外有性幻想对象……算了,你们谁敢说出去,别怪我没兄弟情啊!」   「你们看,这女生还真丰满耶……魏宝平,你干嘛?」   「……我去厕所一下。」魏宝平笑笑。   在座的男生们傻了。这才开始没多久,也太快了吧……   魏宝平自然地起身,走向厕所,临时突然转了弯,取过大衣跟背包。「喂!魏宝平,你做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还有点事没做,先回去了,再见啦,各位。」他很快地走到玄关,背后立体音效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魏宝平,等一下,你这样子不行……」李明亮追过来,想抓住他的肩,哪知魏宝平穿好鞋子正好起身,他这一抓,就抓住从魏宝平黑色毛衣里滑出来的佛牌。   「真恶心!别碰她!」魏宝平想也不想地抢回来,十足凶狠地说着。   李明亮怔住。   魏宝平也察觉自己的行为太异常。这样不好,对剩下半年多的高中生涯多少会有影响。他已经不是当年无知无畏的小男孩了,功课好只是辅助,人际关系才是最重要的,他到了大学可以断除这些来往,但现在还不行。   他撇开脸,又转回视线,充满歉意。「对不起,这是我妈最后留给我的……我不愿有人碰到它。」   「不……」李明亮搔搔头。现在是怎样?他是好心被雷亲耶,魏宝平可怜兮兮看他,他就觉得自己有错了。他终於明白为什么女生跟魏宝平关系不错,却没人想跟他谈恋爱,好像一头可怜的小犬仔。   「那个,魏宝平,喜欢女生是很正常的啦,不要因为家庭因素就觉得她们很恶心。你下次试看看,想一下你有好感的女生,嗯,接下来你会拥有很美好的过程。」   魏宝平含糊地应了一声,背上背包走了出去。   街上的空气里弥漫着冷意,他走了十多分钟,脑中还嗡嗡作响,影片的画面跟声音一直留在他。   他用力抹了抹脸,目光落在来往匆匆的男男女女,心里带点微微的慌乱、微微的不适,甚至在那一瞬间有着无法形容的心虚。   他深吸了口气,盯住几个漂亮同龄的女生,试着产生什么,最后却是厌烦地拉开目光。   ……小宝?那也没什么的,男生喊,都是这样的。   他本来不想说话,但听她说到最后,面容恼怒,咬牙道:「你了解过几个男生?看过什么人片?」   ……没看过,不了解,也不想看。我安慰你而已。你在气有人提到你班上那个姓徐的女生,对不对?   「什么?」   ……暗恋?   「你到底在扯什么?谁暗恋她了?」他没好气地说。   「姐?」她说话他觉得烦,她不说话他更紧张。   ……魏宝平,你在欲盖弥彰你知不知道?每次有人提到她,你就不太对劲,像刚才,你同学提起她长腿的时候,你心里很生气,想要打人,是吧?   他完全呆住。   ……魏宝平,我以为你也有感觉。最近你情绪起伏强烈时,我可以感觉到,这就是心电感应?难道你不会吗?   要在平时,魏宝平肯定喜悦到心花朵朵开,煮大餐以兹庆祝,但此刻他吓得连忙拿下佛牌,塞入背包,又怕背包被偷了,手忙脚乱地拿出佛牌,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如烫手山芋,不知所措。   路人经过,纷纷好奇地侧目这个好看却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大男生。   我想跟她过每一年生日,想跟她过每一天,一直一直看着她,这不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吗?   现在我怎么了?谁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我很喜欢她,喜欢到我想要……为什么会这样?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怕我。   ——魏宝平   【7】   魏宝平翻了个身,自黑暗里突然惊醒。   他全身倦意,满身是汗,骨痛肉痛,连想都不用想他是感冒了。这几天都没睡好,满脑子乱七八糟当然会感冒,他暗骂自己。   有杯水放在床边的凳子上,他翻身坐起,一口喝个精光。   他在回想今天睡前是不是真拿了个杯子……不想了,反正这两天他过得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下床拿过新的睡衣裤,打算去冲个澡,经过桌边时,看到书桌上的佛牌,不由得怔住。   他跟她说,这阵子他要专心念书,一鼓作气考上大学,不想受到干扰……他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天天戴着佛牌被她干扰。   所以,不管上课或打工,电视永远都是打开的,就连回家他也要念书,没法跟她多聊。她似乎不介意,因为她的喜好就是电视排第一嘛。 第十六章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佛牌,神色略略恍惚起来。   ……很寂寞吧?真的很寂寞吧?以前他舍不得让他姐无聊,时常跟她说话,最后被她嫌成话痨。   现在,他宁愿她寂寞也不敢……不敢把她戴在身上,万一真有感应,她知道他在乱梦什么,一定觉得他龌龊下流无耻透了。   他烦恼地遮住眼。他发誓他没有邪念,他就是、就是在梦里梦见她,总是怕她不见,想要再亲近一点,想要再深入一点,想要不分你我,想要……想要……然后接下来就无法控制了。   都是那天从李明亮家的入片开始的,他都快精神错乱了。或者他该始於人片,终於人片,在考完大学后借一堆人片看到吐就能恢复他原有的心境了?   他原有的心境……不就是独占她吗?只是,他一直没往深处想去而已……   他烦恼地抹了抹脸,深吸口气,出了卧房。另一间房门半掩,低微的光线流泻出来。   他纳闷地走过去,自门缝看去,随即不动声色地退到窗边,推开窗角。   冷锋过境,空气湿冷但无雨。   这已经维持了好一阵子,他以为接下来两个月都很难见到她的。现在是错乱了吗?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在他国二那年,都在无雨日出现。   他一脸迷惘。   现在的他,十分心虚,本想故作不知地退回房间埋头就睡,但,太久没见到她了,他不受控制地站在门口盯着她的背影。   她正专心地替画布上色。   室内轻微的剌鼻味他不但已习惯,甚至喜欢上了这种气味。闻到这些气味他会感到安心、放松。   他忍不住咳了一声,连忙掩住,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拉下耳机,回头。「小宝?你还好吧?你好像在发烧,现在半夜了,诊所有开吗?」她放下画笔跟调色盘,走了过来。   他怔怔地望着她,听着她天生带点冷的声线。一开始,她确实对他有点冷淡,但后来却是对他最心软的人。他总是渴望她只对他一个人好,就对别人冷冷的最好了……   蓦地,她温暖的手指才碰到他,他心头一跳,退后几步,避开她的碰触。   她面不改色。「我身上颜料味道很重吗?」   「没有,是我一身汗臭……」他虚弱地说。   她倾前闻着,皱起眉头。「真的有点臭。小宝,你快去洗个热水澡,要不舒服就叫一声。」   「嗯。」他顾不得掩饰,避她如蛇蠍地退出去,几乎是逃难似地进了浴室。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浴室的门。「所以说……魏宝平终於长大了啊。」   长大的小孩,不再需要鬼怪,现实生活里本来就不需要鬼怪的存在,之前小宝开始反反覆覆,一下像喜欢她一下又讨厌她似的,那时她就已经有了预感。   老实说,她不是那么难过,好像一切就是那么理所当然,心里平静到连自己都有点心寒……似乎她曾经历过并且已经麻木了。   ……别强求。无论是谁这样灌输她这念头,这个人无疑是成功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要去怨恨谁,真有那么一天,好聚好散吧,各自不怀恶意地分开,她认为自己能接受的。   小宝一直很努力,再努力下去,他会有一番好成就,分开时她还是要祝福他一下。   半小时后,魏宝平才脸色不太好看地走进厨房。他叹了口气:   「姐,别再吃泡面了,这么晚了,书上说晚上吃东西不好,明天我一早弄丰盛点的早餐……」他住了口,接过热乎乎的马克杯,里头是凝固的温热鲜奶。   「我真的这么像贪吃鬼吗?你喝喝看,闻到姜味了吧?上次你做的姜汁撞奶,我也做出来了。你说的嘛,姜汁可以发汗,牛奶你爱喝,弄在一块就变成姜汁撞奶。」她微笑。   他默默地喝了一口,略显病态的面皮抽动。「好喝……」好辣,果然家里还是由他掌厨比较好。   辣气直涌至胃部,让他顿时暖了起来。他抬起眼,觑着她,她正把她的长发绑成麻花辫,偶尔他也是会帮她绑头发的,但现在他不太敢。   她绑完之后,从口袋里拿出无指手套套上后,朝他笑道:「好冷。」   「嗯,有冷锋到了,姐……」他目光直盯着她可爱的手套。   「好了好了,你乖,找个椅子坐下。」她转身出去。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他轻声低喃。   她拿着吹风机进来,摸摸他半湿的头发。「小宝,你呆瓜吗?明明在发烧,洗头也不吹乾点。」   他忍住想要避开她的冲动,但全身仍是僵了起来。   她也不介意,站在他面前,轻轻拨着他柔软的发丝吹起来。   「明天要不要请假休息?」   「不行,明天要考试。」他闷闷地说着,迟疑片刻,补充:「我还没法陪说,你,至少要考到……考到月底……说不定要……考完大学后才有时间……」他心很虚,连带着语气也虚浮无力。   她彷若未觉。「没关系啊,我又不是小孩。记得出门放带子就好,重复也没有关系。」   他微地一颤。「姐,你很无聊吧?对不起……我……」   她失笑:「小宝,你在紧张什么?你跟我本来就不是连体婴,你有你的事要做啊。」   「姐,真的,再过一阵就好……」他像在说服自己,一直重复着。「姐?」   「嗯?」   「那个……姐,如果我不是你弟呢?」   「嗯?怎么可能呢?我有个最可爱最棒的弟弟,他叫魏宝平啊。」   所以说,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了顺便埋了自己吗?他气闷。   「姐,我一直很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他沙哑着。   「我也谢谢你啊,小宝。」她诚心地说:「每次我看电视剧,每个人都爱吵闹,聚在一块也吵,分开也吵,我比较喜欢好聚好散,毕竟有许多共有的快乐回忆嘛。人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情绪的,如果不能再接受对方,也要感谢过去对方的付出,对吧?」   他只当她又习惯性跟他讨论起电视剧,说道:   「姐,你这是理智说法,情感上是不太可能感谢的,不过我会学习的。」   她闻言,微笑。「那就说好了,我们要学习祝福对方,留个美好的回忆。」   「嗯,会祝福的。」他心不在焉地应着。说到回忆,他姐之前的记忆是空白,也就是说她记忆里只有跟他在一块的时候,他……他希望她每一段与他的部分都是最美好的,没有任何的嫌恶或恐惧,所以他得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她身上的沐浴香气一直在剌激他,但现在他还不想走出厨房。   他低声道:「……姐,男生跟女生,如果在一起,迟早会分手吧?以前我常看舅舅跟舅妈吵架,如果有一天他们离婚我也不会意外。」   「有道理。」她挑起眉,配合地说道。小宝真是太坏了,居然在诅咒他……。   「我爸跟我妈也离婚了,我是他们离婚后生下来的,对吧?」   「……」   「舅舅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我是聋子吗?姐,你也知道的吧?我跟你说,你只看电视,电视都是骗人的,女生才是很容易变心的,真的,男生就不会,我就不会。我也不觉得女生有什么好的,每一个都是讨厌的舅妈跟表妹,跟这种女人相处一辈子,我光想就反胃。」   「……」这小子歪楼的程度变成重度了吧?到底想说什么啊?   「姐,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嗯。」她笑。   「其实我讨厌宝平这个名字,本来我叫魏平,舅舅他们要我平凡一点,魏盛胜出生后,我才改成魏宝平,就因为要一视同仁。名字是可以这样随便改的吗?我也是被他们不当回事吧,什么名字嘛……」   电视上说,生病的人喜欢吐苦水,果然不假。她顺着他黑色的发丝摸着,感到他轻轻颤动跟细微的逃避,她马上收回手。   「管他叫什么名字,你不就是你吗?好了,头发吹乾了,你先去躺躺吧。以后你一定要记得,洗完头要吹。」   她顺手拍了拍他的背,正要再力劝他回床上眯一眯,忽然感觉到他全身打了个颤栗。   她看着自己毫无攻击性的掌心。她惹人嫌到这种地步?   「姐……一定是我生活太闭塞了,我可以去联谊,心思分散了就会淡了。对不对……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恢复正常的……我不要你讨厌我……」   「小宝,我听不清楚,你声音太小了。」   他抬起脸,眼眶是噬人的红,望着她俯下的面容,他直觉地屏住气息,拳 头紧紧攥住不敢动弹,他压抑地说:「姐,现在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你,我……我很害怕……我想我们暂时分 开几个月,好不好?」   门铃响起,一名英俊男人来开门。他诧异地爽朗笑道:   「小宝,你不是说要去联谊吗?现在才几点,玩得开心吗?」他一笑,眼角起了浅浅的皱纹,这才看出这个穿着简单衬衫牛仔裤,就能勾勒出挺拔体态的男人,其实已经到了中年的年纪。   魏宝平举了举手里的纸袋,笑着:   「陆爸,有名的红豆包,我路过看见的,就买来跟你试吃看看。」   陆父笑着接过来,不动声色瞟一眼他提的许多购物袋,里头全是女生爱的。「进来吧,让我们试吃看看,能不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   被戳破了心思,魏宝平也不尴尬,腆着脸皮尾随进屋。   陆家坪数一般,可能只有夫妻两人,儿子常不在家的缘故,魏宝平并不觉得这屋子小,反而有一种小而美的温馨感。   墙上琳琅满目的奖状跟柜子上的奖杯,全是陆熙知的,他早就看过了。早几年他心里奇怪又讽剌,每个人都喜欢讲公平,但其实根本没有公平,不然这世上的父亲怎会有的如他爸爸,有的又如深爱儿子的陆爸呢?   这两年他倒是无感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的事,他有他姐就够了,别人也没有他姐,不是吗?   正要进厨房的陆父捕捉到他嘴角的微笑。他顺着这孩子的目光看去,道:「你朋友画得还不错,我就自己留下来了。」   魏宝平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墙上还有一幅框起来的油画。这画是他姐画的,他看过。   他纳闷地跟着进厨房,问着:「我以为那幅是剧组购去做戏用的……」他姐主要画剧组要的或者电影巨幅广告什么的,她出来时间有限,因此量不大,每张他都认得出来。   「喔,不不,那幅画我喜欢,我要来的。」陆父一顿,突然说道:「说不定以后可以增值?」   魏宝笑眯了眼。增值?算了吧,他是门外汉不懂画没错,但他去研究过,他姐的画法不太正统,肯定是长年看电视乱摸乱画的,能赚点小钱培养兴趣他乐见其成,有人喜欢他更为她骄傲。   「陆爸,谢谢你跟陆姨上次的……生日礼物,还有那本翻拍,我都收藏好了。」   「哦?」陆父笑道:「你挺聪明的嘛,那本翻拍,是送你的,不是给你那个画家朋友的。你注意到没?里头只要有需要人物或天使像的,都是以你为模特儿,画得很美,我想你那个画家朋友一定很喜欢你。」   魏宝平闻言,笑容不自觉地喜悦起来。「她很喜欢画我是真的……」 第十七章 他看了一眼已经换上围裙的陆父。不管看几次,他总是暗自啧啧称奇,刚才开门时还像是知书达理的知识份子,一换上围裙就是一个专业的厨师级人物,果然演员就是演员吗?就算过气了,切换气质还是这么快。要扮演一个好人,也是很传神的吧?他得多跟陆爸学习伪装才是。   「皮薄馅实,你看,面皮有嚼劲,发得适当,红豆泥绵实不甜,但其实里头糖已经加了不少,如果要尝出甜味,那糖真的要大把大把的洒。你要记得,女生爱吃甜,但也不能吃过头,对吧?」陆父细细品味着。   魏宝平本来拿着他的专用食谱笔记在抄,听到后来,他动作一顿,面不改色笑道:「我记下来了。」   「口感还不错。」陆父一口吞下,擦了擦手。「下次你有空,通知我一声,我们来试做看看。今天晚上吃卷饼,有牛肉起司口味、法式蘑菇,还有烟燻鲑鱼的,要帮忙吗?卷饼的口感是重点。」   「当然。」他围裙都已经穿好了,就等着偷师。   一个揉面团,一个洗菜,魏宝平不住地瞄着陆父的步骤,到最后他乾脆堂而皇之用湿淋淋的手去写笔记。   陆父仿佛没看见似地,随口问:「小宝,听说你停了杂志社的工作?」   「嗯,快考试了,我想还是不做了,家教我也停了。」魏宝平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存款够我上大学四年生活了。」   「玩股票来的?」   「这都多亏陆哥的帮忙。」未满十八岁前,他考虑了很久,勉强给了陆熙知一定的信赖,才能借他帐户玩,反正陆家父子就是爱做好人,不会为了他这点小钱卷款跑了。   「我猜你下一步想买房?」陆父没回头,一心在面团上。   多年来魏宝平的脸皮已经磨得很厚,他应了一声。「目标是买房没错,但这两、三年还不可能。」他就是在走陆熙知的路,他也不怕人知道。   长他数岁的陆熙知已经成功地累积属於自己的财富,那他为什么不照着这条捷径走?反而去摸索其它赚钱的方法?   他又不抢劫,他只是跟在陆哥后面走;不懂的就问,还是不懂就厚着脸皮地偷学。事实证明他本事并不差,脑筋也比一般人灵活,他有能力有机会去赚为什么不赚,他要赚许多的钱,要一辈子衣食无虞不靠人。   「你想一鼓作气买个大房子?」   「不,等到那时候,房价肯定早上去了。我想买房换房,先从小套房开始……如果到时有足够的资金,我想或许陆哥愿意跟我合作买房保值,过个两年再出售?」   陆父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他一眼。「年轻小子的事我不管,你自己找小熙谈吧。」   报备过了就行,省得以后找他秋后算帐。为了达成他的梦想,魏宝平的脸皮可以厚得跟铜墙铁壁一样。   「小宝,你联谊如何?有没有顺眼的女孩?」陆父显然对此更有兴趣。正在切生菜的魏宝平顿了一下,他笑道:   「满有趣的。女生都……很漂亮,嗯,非常漂亮。」   「然后呢?有共同的话题吗?」   「有啊,课业上的话题、她们穿的衣服,小饰品什么的,哪里的店好吃,还算有话聊吧。」   「听起来话题满满,约了下次吗?」   「……没有。」   就算听出了异样,陆父也没有发表多余的见解,他只道:「没关系,你还年轻,多的是机会。」   魏宝平沉默半天,最后轻声道:   「我回来的路上想过了。我不想结婚,我不想有小孩,这些人生大事我没有办法……跟班上女同学说话,我可以的;但跟她们说话,我很烦,很讨厌,很焦虑,我试着主动去碰一个女生的手,她的体温对我来说太凉了,我也不喜欢她的身高她的头发,我甚至讨厌她连电视都不看……我想我或许需要的是时间而不是其他女生。」   陆父略略惊讶地停下手边的动作,倒了两杯红茶,一杯递给他。   「小宝,你看得太严重了。来,喝点红茶,安定一下心神,我都这样做的,非常有效。」   「男人有发情期吗?」   噗的一声,陆父喷出去的红茶尽洒在他刚揉的面团上。他瞪着那染色的面团,想着今晚如果宣布吃红茶卷饼,会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奥妙?   「男人的发情期会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为什么我只对她有感觉?我照李明亮说的比较了,有的女生胸部比她大,腿比她长,为什么我无感?书上说,一个人寂寞太久,就会对最亲近的人下手,这种关系叫炮友,我没有办法接受这种关系……」   陆父把杯子放下,展现出认真聆听的态度,完全没有阻止的打算。他不以为小宝是在说给他听,他只是想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陆父很快地想到,这孩子的成长路上,并没有父母给他一个引导,甚至没有一个模范让他学习,以致他有些事懵懵懂懂而无人提点。   就他所知,这孩子成绩比小熙还好,比小熙还早独立,比小熙还早打工赚钱,他能花多少心思在另一层上?   「或者,其实是日久生情?」陆父试探地说。   魏宝平回过神,定定地盯着陆父一会儿,低声说:「我有点混乱,我不清楚。」   这孩子真实的嘴,一向像蚌壳,如今会吐露一字半语,恐怕是六神无主了。陆父靠在流理台边,剥着一颗他自制的茶叶蛋,像在谈今天的天气似的。   「是那个画画的女孩?她比你大好几岁吧?」   魏宝平迅速而防备地瞪着他。   「你国二那年,我跟她打过照面。她从房子里出来,撑着伞,很像洋娃气质很好。半年前我也看过她,当时也在下着雨,她在街头看剧组拍摄,看得津津有味,有工作人员看见她,问她有没有兴趣进入演艺圈,我在旁听见她的回话:「戏子是给人看的,她不做这种事。她是哪家大小姐?」他不经意地问。   「她人很好,比谁都好,她不是有心要伤人的。如果有相处,就会知道她不记仇,天大的仇也不记,她很随和的。」   魏宝平一双眼直盯着陆父,直到确定陆父没有任何异常的神情,他才暗吁口气。看来陆爸不是因为发现他姐有哪不对而来套话。但,他内心微有疑惑,才一面之缘,四年后还能轻易认出来吗?   「所以,你结论是想跟她了断?」   他一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了断?」   陆父慢条斯理地品嚐着自制的茶叶蛋。「既然不了断,那还有什么问题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好好的吗?你去联谊也不怕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我没有让她知道。」   陆父讶道:「小宝,你聪明啊,已经懂得背着喜欢的人去联谊啊。」魏宝平红了脸。   「我可不是讽刺你啊,站在家长的立场,当然希望你多认识点女生。我们先不管什么日久生情一见锺情的,总之,你是喜欢她的吧?」   家长?魏宝平怀疑他用词错误,但他也懒得更正。他认真说道:「我一直很喜欢她。」喜欢到最近一闭眼,就想把她一口口吃进肚子里,就不会再分开了。   陆父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说:   「或许有机会拿照片再给我看看?」他一说完,突然觉得气氛不太对,抬头捕捉到魏宝平的视线迅速地往左瞟一下又很快地收回。   厨房里的摆设他一清二楚,那个方向摆的是水果刀。   随即,魏宝平面无表情地说:「她是电器杀手,老是弄坏相机,所以很少有照片。」   「……这种人我见过。小宝,你不容易啊。」陆父心不在焉地说。「嗯,要带我做的茶叶蛋回去吗?上次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吃,可惜你一直做不出这种味道吗?」   「……好,谢谢陆爸。」魏宝平停顿一会儿,平静地说道:「厨房有点热,我去客厅凉快一下。」   「去去去,桌上有降火气的青草茶,自己去拿。」陆父洗了手,准备善后红茶面团。   魏宝平垂下眼,退出厨房,没有注意到陆父投来复杂的一眼,他的膝盖不小心撞到厨房外的柜子,不由得皱眉,他就不懂,陆爸名下是有其他房产的,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小房子里?   刚才陆爸为什么要他姐的照片?陆爸是演员,演技很好,但他伪装成可爱的魏宝平也不是只有一年、二年,他总觉得陆爸故意要照片的,因为发现他姐的异常吗?还是一提到他姐,他就过于敏感?   他再度扫过柜上的奖杯,都是他早看腻的,这时他眼光突然落在以前从未注意的相框。   那是陆爸跟陆姨年轻时候的合照。   他呆呆地看着。   他知道,放在这里的,都是陆家最珍贵的宝物。他们从不藏起来,就这么公开在亲朋好友间,以前他只注意着陆熙知成长的轨迹,却从来没有在意过这幅照片。   看着照片里的夫妻,仿佛走进时光隧道的那一端,窥见二十年前的他们,除了更年轻点外,两人间亲昵又自然的氛围跟现在没有什么不同,好像时间对他们来说根本毫无影响……所以说,有些夫妻或情人的关系还是可以比亲人更持久与亲密吗?   这个念头让他本来混乱的心绪凝注,藏着渴望的眼眸半垂,抿着嘴,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不知在想什么。   一回家,魏宝平本来要喊我回来了,但心思一动,及时闭上嘴,安静地拖鞋进屋。   客厅电视是开着的,佛牌就在桌子上,那样的距离恰到好处,不会听不清,也不会音量过大。   他姐通常有了电视,就忘了还有一个魏宝平,以前他还会争宠,但这次……他还需要时间想想,想个透彻,想一条绝不会出错的路。   他国二那年已经受过难以忘怀的教训,任何事都有余地可转圜,唯有他姐……他怕一个错误的念头,就会失去他姐。   何况……现在他还不敢碰佛牌,他怕她感觉到他心里强烈的渴望。他得小心翼翼,谋定而后动。玩股可以为自己设停损的空间,赔了当小亏,但这事他是连一点小亏都不肯接受的。   他姐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这辈子不会再有更重要的人进来了,他万分地确定。   小时候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地,长大后偶尔回首细想,很多蛛丝马迹都在告诉诉他,其实一开始他姐不是那么的喜欢他,魏宝平在她心里的重量是与日倶增的,那表示现在的魏宝平走对了路,才会让她把他放入心里,他不想……举步错路,让她收回对他的感情,半分也不要。   电视里的对白争吵让他回过神。他抿着嘴,将买回来的吃食,甜的咸的都放入冰箱。这几天气象报告没有什么大雨,但以防万一。   他回头又看一眼佛牌,眼底微微有了柔软的宠溺与依恋,然后他转到自己房里,将提袋里的女性衣物、手套什么的一一收进衣柜。   跟女生聊天有个好处,就是能够确切地知道女生需求是什么,聊了一上午,他都想嫌他姐好脱线,怎么他买什么她就穿什么,一点额外的要求都没有,指甲油没有,发饰没有,香水也没有……今日真是听那些女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所以他把可爱的手套、可爱的耳帽……所有他可以代买的都买回来了。天知道他连可爱的雨伞都买了,剩下的他把目录拿回来,等他姐慢慢挑。 第十八章 以前没条件也就算了,现在他手头有余钱,当然要花在最重要的人身上。   他又从袋里拉起大狗布偶,抱着它往另一间房去。一进去,他愣了愣,画架上有画了一半的画布,地上也有她的衣物。   今天她出现过?   他把大狗布偶放在单人床上,满脸疑惑地来到画架前。画纸只有初步的构图,照例是以他为主的天使像,这两年只要不是陆爸给的案子,她都喜欢画天使,画不腻似的……他眯起眼凑近落在角落的署名。   「……安?」   画纸还仅止於构图,没有上色,因此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署名。以前她都是这样署名,在上色时涂去?   安是她的名字?怎么没跟他提过。他想要回去问她,又瞟到落在地上的衣物。他习惯性地一一收起,看到小小的耳机时,顺手戴上耳机看她在听什么。   他眉眼倶是笑意,果然还是这首甜蜜蜜。所以……他的胜算大了点吧?他姐一向是念旧的,只要他够小心行事,他姐对他的感情是可以转换的,对吧?他还得走对方向,他姐才不会在转换后变心,男女间最容易变心了,一变心就要分手,这也是他最烦恼的。   当他修长的手指碰到女性贴身内衣时,他撇开视线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收起,镇定地走出去,镇定地经过客厅,完全忘记去询问她出现的事。   他就像没事人地走进浴室,将她的衣物放进脸盆。   他开了水龙头冲着脸,冰凉的冷水流过他的脸,直到他的冷静回笼,才关上水龙头,看向镜里的自己。   还是满面通红。   大手捂着嘴,暗恼自己真是太没有用了,只不过拿内衣而已也害臊什么啊,以前又不是没做过……他感到掌心下的嘴角浅浅地翘了起来,於是慢慢地放下手,盯着自己。   他的眼眸满溢着明亮的碎光,止不住的笑容既腼腆又美好。   他脑中反覆想着陆爸跟陆姨年轻时的照片。不一定会像舅舅他们,也不会像他爸妈那样……这世上只要有实证存在,他不认为自己会不如他们。   没剩几个月就要考大学了。趁这个理由跟他姐暂时保持距离,以免他的心思被发现,同时他也可以一边念书一边好好规划……日久生情也好,出於青少年冲动也好,只要他跟她在一起了,他就绝不放掉他姐的手,更不要她日后怨恨他而成怨偶。   这辈子他最见不得的就是他姐对他产生憎恨的情绪,他得步步为营去计算所有的得失。   一边想着,他一边将衣物泡了水。   客厅里的电视剧还在播放,佛牌就那么放在桌子上,静静地,仿佛那只是一面普通的佛   我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   请把她还给我。   ——魏宝平   【8】   钥匙打开大门后,一名二十多岁、面貌俊秀的青年脱鞋进屋。   「我回来了。」他习惯性地喊着。放下公事包,打开空调与电视,随即转进房里,脱下一身的西装。   因为一个人住,一切都很随意。他烧水煮了一碗泡面,顺道泡了一杯热可可,就这么盘腿坐在电视前,边看边吃。   室内除了电视里的对白,完全没有任何人声。没有多久,电话铃声响起,魏安嘴里吃着烧烫烫的面条,接起电话。   「魏安吗?」   「……周宗清?」魏安惊喜道。   「安子!就是我啦!大学毕业后,各奔东西就没再联络过了,你居然还记得我,我感动啊!」电话彼端传来热情的男声。   「我怎么会不记得周大公子呢。」魏安笑咪咪地放下筷子,改喝热可可,他起身去开冰箱,夹着电话筒,自冰箱里挑了一块蓝莓蛋糕出来。   「安子,我就知道谁都会忘,就你不会忘记咱们的交情。怎样?找到工作了没?我们男人最吃亏了,还要当兵,班上女生联络得上的都是社会的老油条了,真不甘心啊。一块出来见个面吧!」   「好啊,什么时候见?」他又坐回电视前,一边吃着蛋糕,一边闲聊,任着八点档继续播着。   「不,我的意思是,班上同学会,你来吧。可以携伴参加,呃……你没兵变吧?」   魏安笑道:「你看我像吗?」   那端的周宗清松了口气。「没有就好。我对你真是不好意思,大学毕业前那次聚会,我真不该起哄,在全班面前拱你跟徐大小姐在一起。」   「哎,提那做什么。」   「没办法啊,印象太深刻了嘛。没见过这么有缘分的男女嘛,小学时她就坐你隔壁,国中、高中也是同校,到大学居然还是同班,这真是可怕的缘分,对不对?」   「我也觉得满可怕的。」魏安笑道:「还好,我在公司没见到她,不然我都要怀疑前辈子的仇人来寻仇,我是不是该先下手为强了。」   「哈哈,就你这个人不解风情,说什么仇人呢,说不定是……」   「周宗清,你是主办人吧,同学会的话有谁?」   「有谁啊?我看一下……」周宗清一一念出人名,大概十二、三个。「哦,还有徐大小姐。其它县市的来不及来,有的呢,居然给我怀孕在安胎。安子,你说,这些女生在赶什么?赶解游戏任务吗?以为做完了就没事了是不是?」   魏安哈哈一笑。「你嫉妒啊!叫你女朋友给你生一个啊。」   「算了吧,没钱没房的,何况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最后……喏,你会想跟你女朋友结婚吗?」声音里略带迷惘。   魏安笑道:「有没有那张结婚证书,好像没差。反正我不是很喜欢小孩。」   「看吧看吧,大家都一样嘛,先立业再成家,偏偏女人就是想先结婚。想结婚干嘛啊,真是。」   「周宗清,你一定被催婚了吧?」   「难道你没有?」周宗清唉声叹气。「我是很想走下去,可是最近她愈来愈烦,一直念一直念,吵了好几次……算了,不提。这么久没见了,吃个饭就结束多没新意,徐大小姐借她家别墅,就让我们在山林间烤肉,吹着徐徐晚风,聊着沧桑往事。安子,到时一块聊通宵吧。」   魏安沉吟了一下,笑道:   「听起来不错,不过恐怕我不行。最近工作太忙了,连假日都要视飞沟通,没法子。」   「这样啊……那个,真不是为了避见徐大小姐?」   「我避见她做什么?」魏安爽朗笑道:「又不是我妈,真是。」   「那个……是没错啦。哈哈,我一直想见见你女朋友的说。我们全班最喜欢的弟弟魏安,究竟是被哪个女娃掳获了呢。这样吧,有空我们私下见个面吧,反正都住台北,要见面容易,你要改变主意想去了,十八号前联络我一声。」   「没问题。」魏安本来要挂电话了,又听见那头周宗清说道:   「安子,你跟你女朋友还在同居吧?」   「是啊,怎么?」   「让她叫你少吃点。从讲电话到现在你到底吃了多少?这贪吃的毛病再不改,小心过三十发福。」   魏安又是一阵笑。他挂了电话,蛋糕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又回去吃已经凉掉的泡面,看着电视的狗血剧情。   他哈哈笑道:「什么嘛……变脸上床也行?别开玩笑了,这男人是傻子啊。」他一直开心笑着,直到这部戏播完明日预告,他才收拾乾净,去冲了个操,在客厅打开笔电开始工作。   上班族果然跟学生生涯差很大,学生没课了爱玩什么就玩什么,考试临时抱佛脚天资够就好,上了班却截然不同,资讯爆炸的时代不随时下载存放在人脑里做资料上的更新,迟早被淘汰。   魏安又换了一杯咖啡在桌上,就这样专注工作,直到门铃声响起,他才回过神去开门。   「哥!我们又来送货了。妈南部的亲戚寄水果上来,我们奉命拿几袋给你嚐嚐。」跟他年龄相仿的青年笑嘻嘻地,他身后有个跟他长相相似的女孩。事实上,魏安也跟这对青年男女有一定程度的相像。   「何必这么麻烦呢?都进来吧。」魏安笑道。   「哥,刚洗澡啊,你怎么老是忘记吹头发,小心头痛。」魏晓乔细声说。   魏安摸了摸略湿的头发,笑道:「是啊,怎么老忘记?喏,冰箱有点心,自己拿吧。」   魏晓乔欢呼一声,跑去自行取用了。   「喂,真不要脸耶你,我就知道你是来吃点心的。」魏盛胜在她背后喊道,看了魏安一眼,耸耸肩。「你知道的,我就是来抽根烟的。要来一根吗?」   魏安笑着接过。   魏盛胜开了窗,点了根烟,看着外头的夜景,叹道:「自己住果然比较好。我妈成天就在那里爱念,当初叫我念硕士的是她,现在说工作比较好的也是她,连我女朋友她都要嫌。哥,我觉得还是你自由多了。」   魏安把玩着烟,没抽,他笑道:「有爸妈疼总是比较好。」他已习惯魏盛胜他们把这里当避难所,偶尔过来喘口气。   「我完全没感觉,我反而觉得你过得挺好的。」魏盛胜扫过这不算大的房子。「虽然是中古屋,但你有本事贷下来,老头子老放在嘴上念你有出息了。现在的人真可悲,只会拿钱啊房子车子的来评估一个人的价值。」   魏安笑笑:「我工作还不到一年呢,如果不是陆爸要脱手,我哪买得起?」   魏盛胜颇有同感地点头。做人要抓准时机,他不得不说他这个表哥,自从认识了陆家父子后,什么都变了……变得优秀太多了。以前还没感觉,现在他倒认为他表哥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好事,至少避难什么的他还有地方去,要是一个落魄的表,算了吧,说不定还要魏家救济呢。   「今晚在这里睡?」魏安问道。   「是啊。」魏盛胜瞄着客厅另一头的魏晓乔,压低声音说:「哥,妈私下要我转告你,帮忙劝劝晓乔,好像她在搞劈腿。妈是认为没结婚,可以多认识几个男生互相了解一下,我也是这样想;不过爸就不一样了,他说这叫男女关系混乱,妈说你个性跟爸一样保守,或许你可以让晓乔理解一下爸的想法,以免到时爸又高血压。」   魏安瞟一眼正在挑蛋糕的魏晓乔,眼底隐约带着漠然。   在他眼里,魏晓乔个性温和甚至怯懦,很容易人云亦云,别人追她就接受,先前的感情也不处理乾净,问她是不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她却吞吞吐吐地说不会跟这个男人结婚。既然打从心底没有这种意愿,为什么又要去交往?魏安无法理解也懒得去研究,但,他嘴里仍笑:「好啊。」   「话说回来,哥,你这种老古板个性到底是怎么来的?要说遗传我才不信呢。」从来没听过他这个表哥有什么错乱的男女关系。   魏安偏头想了一下,笑道:「不知不觉中染上的?」   魏晓乔跑了过来,两个大男人蓦地闭上嘴。   她两眼汪汪地看着魏安。「哥,晚上电话借我聊通宵。在家不能讲太久,爸会念。我要跟我同学聊今天的剧情。什么嘛,变个脸就连自己的女人都认不出来了吗?就这样跟坏女人关灯上床,我差点没晕了过去。太扯了!我要打电话到电视台抗议。」 第十九章 魏盛胜吐了她一口烟。「那是你不懂,要我我也做同样的事。男人是肉欲的动物,你懂不懂?脸都一样跟谁在一起不是都差不多?做人不要太认真,对吧,哥?」   魏安笑道,「老实说,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随意聊,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真难得耶,我记得魏安表哥以前最爱看八点档了。」魏晓乔小声地说。   「人的喜好会变嘛,」魏盛胜也不由自主地放低音量。没办法,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要工作,他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可是我看表哥喜欢吃甜食的习惯没有变,冰箱都塞得满满的呢。」   「他迟早发福。」魏盛胜就等着这一天,魏家一个帅哥就够。他瞄了一眼正在用笔电工作的魏安,不由得感慨:「还是工作好,有底气。」不过将来他顺利毕业,学历上怎么样也高魏安一等,那种感觉也是不错。   「哥,你也去改个名字吧,就跟表哥一样,改了名字,看,他大学顺利毕业了,工作也很快找到了,魏安魏安,念久了,也就习惯魏安这名字了,反而忘记表哥本来叫魏宝平呢   半夜魏盛胜起来上个厕所。   他眯着眼打了个呵欠,随便冲个手,半睡半醒地回到房间扑上去就睡。   「……咦!奇怪。」他摸了一下,床上有个巨无霸布偶。不是魏安吗?他来住时都是跟魏安睡一间,晓乔睡另一间的。什么时候魏安变身了?   他抓抓头发,迷迷糊糊地又下了床,撞到桌沿。这似乎不是魏安那间房的摆设。   他胡乱顺着桌上摸着,啪的一声打开台灯,再回头一看,果然床上有个狗布偶,而桌上……他惺忪的睡眼清醒了几分。「这什么?」佛牌?他高举起来眯着眼看。   「有点眼熟呢……」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以前魏安随身戴着的佛牌?这几年倒没见到他戴了。   他还记得当年他偷偷上楼去乱画魏安联络簿时也看到过,还被魏安狠狠打了一顿。   什么嘛,果然如此,再怎么珍惜,到最后也就丢在一旁了。   「你在做什么?」冷冷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魏盛胜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把佛牌放入裤子后面的口袋,转身面对站在门口的魏安。   魏安并没有开灯,他只能藉着窗外隐约的灯光看见魏安没有笑的脸庞以及阴阴暗暗的眼神。他心一凛,再定睛一看,阴影覆去魏安的眼睛,刚才是他的错觉吧?   「不好意思,我好像走错房了……」   「走错了,就出来吧。」   魏盛胜含糊应了两声,走了出去,魏安替他合上门。   「哥,你没睡啊?」看样子比他清醒很多耶。   「早睡了,是突然醒来没见到你,觉得奇怪,就起来看看。」   「这样啊。」魏盛胜沉默地尾随他回房。魏安没有意愿要开灯,他也就跟着摸黑走。   他记忆里的魏安,早就不是小时候那样愤世嫉俗的魏宝平,而是一直笑咪咪,连他有时候都觉得还不错的表哥。   刚才是光影的关系吗?魏安冰冷地看着他,好像小时候那段模糊记忆里的魏宝平,一头不惜自伤也要咬死敌人的凶残野兽……   「哥……」   「嗯?你睡里头吧,也许晚些轮我去厕所了。」   魏盛胜翻上床后,身边也跟着躺下人了。他也不是没跟这个表哥一块睡过,本来以为只是偶尔,但后来发现魏安睡着时直挺挺的,不,应该说魏安就这么规规矩矩地睡着,一晚上不会翻来覆去,也不会变更姿势,从没有例外过。   真是各方面太规矩到有点乏味……魏盛胜又想起刚才那种打从心底的寒颤,他犹豫片刻,说道:「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多小?」   「就是……我们感情不太好的那段日子。你知道的,小孩子嘛,很多时候不懂事,都怪妈啦,她就爱念念念,害我把你当敌人一样看。我妈也只是爱念,没什么心眼的,你要喜欢老头子他们,我现在可以送给你,真不知当年在跟你抢什么。」   「那些事我早忘了。阿胜,明天我还要上班,有事改天再说吧。」   「对不起。」趁着黑暗谁也看不见谁,魏盛胜一鼓作气地说。说了心里终於放松了。「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哥,真的,小时候我无知,每次说谎栽赃你,你别怪我。我认为,这都是父母教育不好,害我差点长歪了,幸亏我自己争气又掰正回来了。你看,我爸妈后来不是管你管得少了,你反而长正了?所以说,他们的教育有问题。」   魏盛胜听见魏安那头传来笑声,他甚至感到魏安侧过头看着他。瞬间,他寒毛又直立。这真是莫名其妙,他是被魏安站在门口那一幕给惊到了吗?「阿胜,你说话换气太快。你在怕什么?怕我吗?」   「没……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要说清楚得好,别像电视演的那种,无意中结仇了自己都不知道,最后还被乱刀砍死……哥,我是真心说对不起的。」   「呵呵,你以为我一直对你藏着恨意?」魏安笑道:「别傻了,现在我上班工作都来不及,哪里会去回忆这种小事?」   ……是这样吗?那,为什么他会觉得此刻魏安的笑声冰凉凉的?他常看见魏安笑咪咪地,就是一团和气的人,但,他还是第一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听见魏安的笑声,异常的违和。真的是他敏感吗?   他舔了舔唇,说道:「哥,你记不记得国中时我们打群架,你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那样,从那次以后我就发现你也会演戏,男生哭成那样不是演还是什么?之后我就不敢再嫁祸你,因为我再怎么真哭也不如你那一场戏,爸妈都以为我哭假的,我才冤枉呢。后来我们不是相处得也很好?所以……咳,人生嘛,我们保持友好吧,千万别哪天在背后捅我一刀,好不好?」   魏安笑道:   「你的幻想力太旺盛了。我对做什么杀人犯的坏人之路没兴趣,现在我可是朝路途艰困的好人之路走呢。」   魏盛胜闻言愣了愣,哈哈笑:「哥,你真幽默。不,你说得对,当个好人真的很辛苦。」他想了想,往身边凑了过去,他感到魏安非常明显地往床边退了点,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哥,你这样不行,你要习惯跟人睡一起,不然将来结婚了怎么办?那个……借点钱好不好?」   「借钱?」   「你看过我女朋友的嘛,都在念书,约会不够用,我会记帐,以后会还的。」   「好啊。」   魏盛胜大喜过望。「真是好哥们。哥,我一定还的,你有空也帮我劝劝妈吧,她觉得我马子太时髦太爱打扮,以后婆媳肯定有问题。女人嘛,打扮得美美的,我们也赏心悦目,对吧?」   「我以为把女孩子打扮得漂亮,是为了让她开心。」   「哈哈,这样说也行,我们开心她们就开心。老头子倒是挺喜欢我马子   的。你知道的,他这几年对那种命理、风水节目特别有兴趣,上次老头子请人来看供桌位置,你不是也特地回来全程盯着吗?我女朋友家里就是搞这一类的,老头子跟她谈得挺起劲的,我完全听不懂。下次请她家人帮你看看风水什么的?」   「用不着吧。」   「还是看了好一点。至少工作跟婚姻可以少走弯路,他们还满信缘分的,就当我付点利息?」   「……缘分这种东西真这么准?不要不行?」   「现在不要,以后也是会要的,兜兜绕绕回到原点由不得你,这是她说的。嘿,我可不信,偷偷告诉你,她家还不算精,是这两代才开始的,她表亲一代一代,什么叫起死人,他们是驾轻就熟,不过民国以后就不做了,你信吗?我也不信,哈哈。」   「……叫起死人?」黑暗里,魏安一个一个字重复着。   「是啊,听说还不止,无声无息地弄死人也有的,所以积怨太多,早就收山了。哥,你真信啊?我是说来让你笑一笑的耶。」   「……没信。」一顿,魏安漫不经心地问:「我记得你女朋友姓……姓……」   「张,她表姐,嘘,就是那个表亲家里有人跟你大学同班你忘了啊??」「跟我同班?谁?」   「姓徐啊。哥,她叫徐思平,看起来很萌的那个美女,你居然没印象?」   周宗清趁着烤肉的空档,拉着魏安到一角,悄声地问:   「不是说好了,要带你女朋友过来吗?」   魏安摊摊手,无奈地笑道:「没办法,她临时有工作。」   周宗清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往热闹的烤肉区看去。同学们都在那里又叫又闹的,跟还没成年的学生没两样。   他目光再度落在魏安身上。今天魏安穿得也跟大学生没两样,刘海略长,满面的笑容仍带点未成年的青涩无防备,他叹道:「大家都还没变啊。」   「是啊。」魏安笑道,视线扫过烤肉区的每一个人。   「你在找人?」周宗清试探地问。   「没啊,我在看有哪些同学到了。」魏安笑笑。「嗯?没见到徐思平,这不是她家别墅吗?总要谢谢她才好。」   「我跟她通过电话了,她晚点才到。现在这间别墅就交给我,这次除了你之外,几乎都是情侣档,我也是啊。安子,今晚你得一个人睡了。」   「没问题。」魏安笑着凑过去瞄了一眼房间表。「我先去跟其他人打招呼。」   等到魏安回去烤肉区后,有男同学走过来问:「周宗清,我女朋友头痛,你有止痛药吗?」   「有,在我行李箱里。」周宗清带他进入别墅。   周宗清在几天前已经来过一趟,男同学却是初来乍到。他好奇地观察别墅,笑道:「都说徐思平是大小姐,好像也没什么嘛……」看起来都很老旧。   周宗清笑道:「刚开始我也吓了一跳。徐思平是跟我解释,这栋别墅是很多年前就存在的,内部不能随意搬移或者改造,除了定期的维修保养,内部电线重新牵外,几乎是照以前的原样,因此看起来十分陈旧。平常她家里的人很少过来,现在只有她表亲偶尔带朋友来住一晚,我心想也是,人家好端端的别墅怎么可能给我们开同学会用。这已经不错啦,光是这坪数我们这种上班族一辈子也买不起。」   「说得也是。不过这真的太可惜了,如果别墅能够大肆翻修,再转手脱出,房价至少再升二、三倍吧。」   「有可能喔。」周宗清说出小秘密:「上次徐思平带我来时。说溜嘴了,虽然是几代前的遗嘱要求,不过现在她家族里已经有人打上这栋房子的主意,也许再过几年就会卖掉也不一定。所以说啊,时间一久,谁还在意祖先说过什么?」他顺手打开廊道上的灯,仍然昏暗不明。   进入房间后,周宗清翻着行李箱,男同学东张西望,对今晚住的地方还算满意。   「周宗清,我看安子一点也没变啊!这家伙想当不老童颜吗?大学第一年的他跟现在到底差在哪里?都几年了啦!明明他也当过兵了,怎么气质如昔?」 第二十章 「哈哈,我也注意到了,从大一到现在,大家多少都变了,只有魏安还在原地踏步,我想这就是我们把他当小弟弟看待的原因。」周宗清终於找出止痛药,跟男同学说着:「也许他要前进了也不一定喔。」   「别卖关子了,你想说什么啊你?」   「等安子有了女朋友就不一样了。」周宗清难得八卦一回。「我怀疑安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女朋友,他只是不好意思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难道你有看过他女朋友出现过?不管出去吃饭、活动、旅游,你看过他女朋友?跟他讨张照他都避而不给,连今天每个人都带伴了,就他没有,你不觉得奇怪?」   「这有什么好瞒的,他坦白从宽,兄弟们替他介绍啊!」   「我猜是丢脸?当初起哄他跟徐思平,他推说有女朋友了,也许是他觉得两人身分地位差太大……」   「想当年我也想追徐大小姐呢,就是身分地位四个字让我下不了手,她出入都有司机谁敢追?怎么单身到最后的就赢了呢,不对,还不一定赢……」男同学捶胸顿足,反正女友不在现场,他要充分表达他的懊悔。   周宗清呋了一声。「小心我告诉你女朋友。」   他也是心有戚戚焉,当初知道班上有个萌美女,谁不蠢蠢欲动?近水楼台先得月,总不会让外人得去,后来发现她家太有钱,有钱到可以少奋斗三十年,相对的,男子气概少掉一辈子,这让当时还是充满雄心壮志的学生们,默默地打退堂鼓。   现在好了吧!当年的学生都有家累了,萌美女还是孤家寡人,这头也只剩魏安还在战场上,这就是所谓的等久了也就是你的了吧,周宗清不得不感慨一下。   他压低声音道:   「刚才我发现了,安子一直在我们中间找人,现在唯一没到的就只有徐思平。刚才看房间表时,那角度他八成是在看徐思平的房号。这次我们就帮帮安子,也不枉一场兄弟情了……喂,你在看什么?」   男同学回过神,指指对面半掩的房间。「那里……」   周宗清误解他的意思,低头看着房间表。「这间空的。里头有东西不方便住。」   「有东西?什么东西?」   「哈哈,别想歪。是画,一幅全家福,我看过听说画主人画到一半,从此一去不回。」他耸肩。「你们想像一下,有情侣睡在里头半夜起床却看见画里的人像瞪着你们看吗?」   「……」男同学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我刚才看这房后面好像有一双眼睛,但角度又不太对,原来是画像里的。」   周宗清笑笑,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迅速打开对面房门顺道开灯。「咦!」   周宗清又立刻关上门。「别说出去。当时徐思平没意思开这扇门是钥匙一块交给我,我好奇才偷偷开的,看了后也吓一跳。好了,你不是要给你女朋友吃药?」   「对对,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下楼。出於节约习惯,周宗清一路关掉电源当他们关上别墅大门,最后一个电源也同时被按掉。   顿时,别墅内部一片漆黑。   足音进来,然后有人轻轻地掩上房门,低声笑着说:   「……找我做什么?我在哪里?同学会呢,阿胜有事不能回去说吗?我有事要忙,没空。」   顿了下仿佛这个人正在聆听对方的话突然间,他无法控制地拔高声音:「你说什么?」   「安子?」有人要推开门,却被房里这个叫安子的以臂横过去。「怎么了?」来人一见房里乌漆抹黑的,只有一个男人在用手机讲着电话。   这男人没有平常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便把门用力关上。   「阿胜!」或许男人察觉自己语气过於咬牙切齿,静默一会儿,十分温柔地说:「我没怪你,真的。你仔细想想,掉在哪了?那是我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如果失去它……」这一次他足足停顿一分钟,才哑声道:「我会杀人的。」   随着电话彼端不停地道歉,这人的呼息愈发地沉重,最后,手机一整个摔了出去,反弹到墙上又回地面。   房间里,安安静静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慢慢地拾回分解的手机,就坐在地上,在摸黑中尝试着组回机体,自始至终,他都是安静着。   「呵呵。」突兀的笑声。   然后,又是一阵死寂。   「终於要结束了吗?这就是所谓的功成身退?」   男人的歌声轻轻地响起: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猛然间,剧烈的呕吐声中断了歌声,这人仿佛狼狈地趴在地上,不住地乾呕着。   呕了好几分钟,又是一片安静。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这么多年了啊。」他声音很轻,轻若羽毛似的。「什么嘛是神仙的话,是可以回来看我的你在气什么嘛,我哪里做不好了……不想回来……也可以可是你不能被迫消失如果你被迫……是不是我起了什么心思害到你,你挡到别人的路了吗……」   那哽咽的声音冰凉凉的,渗入人的听觉里,令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又过了一会儿,他起了身,似乎踢到什么,他不是很介意,只是垂着眼盯着手机。   「徐思平。缘分?」他轻轻哼了一声。   这人离开这间房时,几不可闻地低声呢喃着:姐……你还会想我吗……   姐,你还在吗?现在我已经不跟佛牌说话了。本来就知道你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不管我说再多话,你也不会理。不管我如何示弱,你也不会再心疼我……我在医院住了八天,窗外下了八天的雨,你没有出现。   我故意让自己病得更严重。   我发现你不见了,考完大学才发现的,快半年的时间。我好蠢,总是说要战战兢兢地,结果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以为你会心疼我一辈子,我会抱住你一辈子,我真是太傻了。   判人死刑也要一个罪名,是因为我无法控制地爱上你吗?你真这么狠心对我?   我不会把佛牌交给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让别人取代你的地位。   如果有人想以缘分之名强行介入我们之间,那我就玉石倶焚吧。   ……魏安   【9】   我没有想到,出现在我面前的,会是一个成年男人。   ——唯安   扑通一声。   冰凉的地板完美地迎接她,但这次……   她的掌心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有个东西很明显地压在她手下。不就是佛牌吗?但上面湿湿黏黏的……   顿时,她脸黑了。   真是太恶心了!谁吐的?小宝的朋友吗?浴室也不清乾净……不对,不像是浴室。她纳闷地摸黑要去开灯,才到门边就听见外头有人在说:   「安子刚怎么了?跟谁讲电话?一脸难看。」   「有吗?我刚才看见他从这里出去,很正常啊。」像要证明,门把在转,正要打开这门。   她愣了下,喀嚓一声她马上锁门。开玩笑她全身上下没穿衣服一开门不就见光死?   外头停顿一下随即两人同时大笑出声。「老房子老房子,老是会出现一些无法理解的反应正常正常。走走,魏安这家伙居然不小心把门锁了。」笑声虚弱地遁去。   ……唯安?   她心脏猛地一跳。   这名字很耳熟耳熟到她开始头痛了。谁的名字?   不能想,她这么告诉着自己,停止去追寻。她深吸口气转移思绪,摸索着四周这里明显不是小宝住的地方。她也不敢开灯一开了灯,谁知道主人会不会拿钥匙冲进来喊捉暴露狂?   她摸来摸去摸到熟悉的架子。画架?画架上是画布没错……这里的主人也会画画?   她本能地往左边走去果然有张床。她抽起床单包裹住自己迟疑片刻又凑到门边,听着外头许多哄闹。   有人经门前走过,叫道:   「魏安,来来,到我那里啤酒红酒都有!来个不醉不归!」   唯安?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应却听见有人快她一步回答:   「……好啊。」这声音有点沙哑。   脚步声自外头走过有人惊讶叫一声。「安子你眼睛怎么了?红成这样?」   「外头风沙大迷了眼。周宗清你手机借我晚点我弟说不定会打给我,我报给他你的号码了。」   「没问题。你那个表弟是吧?上周我过来勘查地方时看见他跟他女朋   友来玩原来他女朋友跟徐大小姐是表姊妹……一家亲呢缘分真是缘分。」言下之意颇有一点暧昧。   「……一家亲呢……呵呵……听起来真不错绕来绕去总是会绕回来的。」低低地,带点嘶哑地笑着。   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远去。她颇感烦恼。这里似乎有很多人聚集着是旅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   魏宝平去哪了?   她一脸困惑无奈出不去,只能守在门口听着外头远远的吆喝拚酒。有时候有女人会经过外头的走道聊着她很陌生的戏剧八卦约莫两小时后吧,外面渐渐沉寂了下来。   她悄悄地打开门。果然走道上无比安静。灯光薄弱,她蹑手蹑脚地掩上门的同时,想起房间里那画架上的画,她下意识地回头,只来得及瞥见画布一角,门就合上了。   依那一角来看应是肖像,但她不打算浪费时间开门再看,她得先解决她是暴露狂的事实。   这实在太高难度了,她想。想当年魏宝平的舅舅家里没人,她才能拿到睡衣裤的,现在这里到处都是人,难度不知攀升几十倍。   地板是木头,她赤脚踩下,有着微微的声响。她咬住牙拉着床单,轻轻走在地板上。   经过每间房门时,她不死心地确认房里全都有人,为此她十分懊恼。   魏小宝这家伙现在是高中毕旅了吗?他国中毕旅没带上她怕她意外现身,高中毕旅也不会带她去才对,何况高中生怎能公然喝酒?   她心思一转,想到她回佛牌前,魏宝平若即若离,很怕碰到她的肢体,她又没得传染病,他怕成这样以为她看不出来吗?   小孩天真不排斥,还会认为有神仙教母在旁是很骄傲的事,但长大后对於身边有异常的鬼鬼怪怪,会产生恐惧她不意外,她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但是,她是看魏宝平长大的,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将她转送给人吧?   最多……将她送到庙里去?她忽地停下脚步,试着回想。确实有一个人,将佛牌送到庙里去,不是魏宝平,那是谁?   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太阳穴又阵阵痛了起来。她走到长廊尽头,连个空房都遇不上,只能硬着头皮下楼梯。   她在想,是不是该打个电话给魏宝平求助,还是乾脆冒着被当成变态的风险,就这样奔出去算了。   反正佛牌在她手里,走到哪算到哪。   她沿着楼梯往下走,还没走到底呢,就听见有一个女孩的声音清亮地说:「看,这里的肖像都是同一个人画的,很出色吧,都是徐家的长辈们。魏安,说来你改过的名字跟她很像,她叫徐唯安。你在问什么叫起死人的,才不可能呢。」   她轻笑:「如果真的有可能,这里每一张画像里的人,包括徐唯安,到现在都会还活着,你是哪里听来的神奇说法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正经事要跟我说呢。」 第二十一章 「……是这样吗?」沙哑的声音回着。   她听过这个男人声音,他也叫唯安。   「魏安,你的神仙教母到底是谁呢?」   「……什么?」   「小学时候,你不是跟班上男生打架,说你有神仙教母啊。」   「那都是假的。」   「我想也是。是你的舅妈吧?你的舅妈为你扮成神仙教母,后来你发现了再也不肯承认有神仙教母了,对不对?」那声音带着笑,有着对童年的怀念。   「徐思平,你真是很幸福。」   人家不是幸福是跟你找话题,木头人,她想。如果在平常,她会坐在这里,当看偶像剧,但现在不行她按着疼痛起来的头,烦恼地想着该怎么度过眼前的危机。   「徐思平,你怎么看缘分这种虚无缥渺的东西?」男人轻轻地问着。   「缘分不可逆。」那叫徐思平的,语气充满笑意。「你可能认为这是女孩子的梦幻想法其实它可以用在任何事上,例如我们都有过一种经验,你去买东西,看中了其中两样犹豫不决后终於选择一种,回去后念念不忘另一个,你以为不会再看见它了,哪知,有一天你会发现它兜兜转转又到你手上,而你手上原有的早就不知去哪了,这也是缘分的一种啊,错过了还是会回来的。」   「原有的早就不知去向了吗……」   「魏安我们也算很有缘分,是不?明明家境不同,但一直在一起成长,你还记得吗?国中毕旅,男生偷偷带女同学去夜游了,旅馆里只剩几个女生,那时你在打电话吧?是在跟舅舅家报平安?突然间地震停电,我们几个女生吓得要死,你却能够镇定地集合我们,带我们出去跟老师会合,一路上你笑咪咪地,还会说笑话逗我们,你一点儿也不紧张,连带地我们也不那么害怕了,从那时开始我就注意着你,你比同龄男孩还冷静,脾气又好,随和又有主见。」   「……原来是这样吗?」他呵呵直笑着,大手捂着嘴,满面笑意。「……就是这样啊……」   「魏安,同学会里就你没有跟你女朋友来呢。」   木头人,她在暗示你,最好你说早就分手了什么的快点说说完各自回房吧,她真的电视剧看太多,太有经验了,都想直接出去替这个唯安指点江山一下,保他抱得美娇娘。   她还在头痛着,听不清那男人回答了什么,模模糊糊里她听见他俩好像各自回房……回房?不就要经过楼梯撞个正着?   她索性当自己喝醉,埋头坐在楼梯角落,眼不见为净说不定对方也误以为她是这些来游玩的人之一?   她等了又等,只听见轻微的躂躂声远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另一头也有楼梯。   天助她。   她扶着墙,慢慢地下楼。   在走到客厅前有一道短廊,十分幽暗,她勉强辨认出墙上有画像,这就是刚才那对男女说话的地方?   她走了几步,蓦地停下来。   男人站在微亮的另一头,心不在焉地盯着画。他瞟到这头有人,遂往这里看上一眼。   是个女人,身形就是徐思平。   他十分厌烦了。   「徐思平,我不是说了吗?你这种大小姐,我可吃不消,你的脸我是喜欢,但我对你完全没有欲望,一点儿,也不想,上你。连对你勃起都无能了。缘分?宿命?别开玩笑了。」他用词毫不考虑的粗俗。   灯光实在太暗了,她看不清楚那个男人的长相,只隐约看出他个高,穿着牛仔裤,颇为年轻……她的教养无法允许有人对她这样说话,但现在她这惨状,只能安慰自己,不是小宝说的,她无视吧。她只求顺利打电话就好。   於是她含糊地应着:「你说得对。」   他思绪一顿,偏着头打量隐在阴影里的她,忽然间,他眉心微拢,上前一步:「你……」   陌生的手机铃声一响,他赶紧背过身去接。   大好时机!   她快步走过去。   「……想起来了吗?你给我仔细想,每个地方都不要放过。」   经过他时淡淡的酒气扑鼻她屏住呼吸。原来是个酒鬼原谅他了。   「魏盛胜不要以为我开玩笑!找不到佛牌我……」魏安根本忘了在场还有人。他愤恨地转过身要再说下去时愣了一下一个在公开场所里裹着白色被单的女人正走过他面前。   紧跟着他眼皮一抬……   越过他面前的女人正好也侧过脸看他一眼。   彼此打了照面。   他的手机掉了。   「……小宝?」她吃了一惊。   「安子,我有通电话要打号码在手机里给我抄一下。」周宗清跑着下楼。   魏安猛地回过神,一把抱起了她。   胸前的床单差点滑落她低叫了一声,主动地搂住他的颈子,他顺势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埋进他的肩高里,不让周宗清看见。   从头到尾,周宗清只看见过腰的乌黑长发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接着他被女人裸露的光滑肩臂吸引住他张口都还没有问呢,魏安就已经抱着人越过他,快步跑上楼去。   他傻眼。现在是怎样?连跟他打声招呼都来不及吗?话说回来,这个女人是谁啊?今天别墅里的人他都确认过,安子确实没有带他的女友来,而同学里除了安子是独身前来,还有一个没带伴的……徐思平?   「……我们换房间。」   「等一下啊,安子,我行李都在里头……」   二楼走道传来模糊的对话,随即是门把毫不留情地关上。周宗清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名男同学跟他的女伴黑着脸下楼。   「周宗清安子怎么搞的?他房间不是在三楼吗?多跑一层会怎样?这么猴急啊!我们正要进去,他就来抢房!」   「……安子是太急了点,我们体谅他一下啦,你也知道男人嘛,控制力总是差了点……」周宗清试着缓颊,但当他一回头,看见地上的手机,他大叫一声:   「我的手机!混蛋魏安!」   「小宝?」   她在夹缝里生存。背脊骨深深陷进床榻里上头压着一个大男人,让她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快成纸片人了。   手举在半空中,她本来是要推开他的,但他呼吸沉重双肩微微抖动着。脸埋在她的颈间湿凉凉地……最后她改轻拍他的背,问着:   「乖小宝又是谁欺负你了?考差了?」说句实话魏宝平从国二那次就没有哭过,但在她心里,他还是个孩子,哄着总没错吧。   湿答答的颈间猝然有着刺痛感,这死小孩分明在咬她的脖子愈咬愈狠   她痛得叫了起来。   「魏宝平,别闹了,我头痛!」   「……头痛?」魏宝平双手撑在她两侧终於抬起脸来。他眼阵猩红着俊秀的脸庞湿漉滴地真的哭过。   「姐……」他小心翼翼地喊着目光一直不离她,他俯下头,距离近到她下意识用力抵住他的双肩。   「小宝,你想干嘛?」   他停住,低声说着:   「你没生过病,没感冒过,连点不舒服都没有过,怎么会头痛?」   「魏宝平,你很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你先起来。」   他抿着嘴充耳不闻,指腹轻拂过她的刘海,一双黑色的眼瞳来回细细看着她的脸,似乎在确认着她的身分。   忽然间,水汪汪的墨眸晕染开来,一颗颗泪珠滑落在她脸上,她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地擦着他颊上的眼泪。   「你是怎么了?」大男孩梨花带雨的,让她怎么看怎么心软,这个死小宝真会踩她的穴。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宝,你不是怕了我吗?」现在像八爪章鱼缠着她是怎样?   他一怔。「我……怕你?」   她试着无所谓地笑笑。「你当我真少根筋?你避我如蛇蝎,连拿个碗给我,被我碰到,都缩得比谁都快,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他愣愣着,浑身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   「小宝?」   「是因为……这样……你才……」他闭上眼,再张开时勉强笑道:「姐,你在想什么?你不知道青少年意识到女生跟男生有差别,当然会不好意思。你是女生耶,都没有意识到吗?」   她也愣了下。   他又气又笑:「你是傻瓜啊,你是我姐,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我讨厌谁都可能,就是不会讨厌你。」   异样的违和感在他脸上交织,哪有人眼泪还在汹涌而出,却笑得这么自妖。   他攥住她的手,用嘴唇轻轻碰着,低声下气道:   「下次,你心里有怀疑,直接问我就好了,别再这样……不应我、不出来……我以为你消失了。姐,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小宝,我什么时候不应你了?」她见他投来惊讶的眼神,内心闪过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小宝他眼睛其实生得很俊,尤其眼中烟雾氤氲时更显诱人。   她居然拿诱人两个字摆在一个男高中生身上,她觉得自己真的想太歪了,不过,她真是打从心底轻松了起来。   原来,这小家伙还没有对她感到惧怕吗?就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所以不敢接触她,那他现在在干嘛?当她傻啊!虽然是这样想,她也没有问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敢碰她,不是害怕就好了。   「我回到佛牌后,突然就困了,直到刚才才惊醒的,我发誓,绝对没有不应你。小宝,你高中毕旅吗?你……长高好多。」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要不是你没有变,我都不敢认了,你到底多高了?」高中生几个月不见变化也太大了点。   他沉默一会儿,轻声道:   「一七九。姐,下次困了别睡熟,好不好?你尽量少睡点,出来再睡,我看着你睡,好不好?」   她心一凛。「哪里出问题了?」   他笑笑:「没事。我买房子了,我把那间陆爸借我的房子给买下了。你这么吃惊做什么?我高中念完了,考完大学生了一场大病,二十岁那年改名了,毕业后也去当兵了,现在退伍在投资集团做事。」他始终一脸笑意,盯着她愈听愈震撼的表情,轻描描地说道:「共八年。姐,你睡了八年了。」   「你……」   他一笑,又俯下脸,与她额抵着额。「我二十五了,是个大男人了,别再让我等下去,好不好?」   她够惊吓了,又听见他说的那句「大男人」,让她脑筋一时转不过来,现在瞪着这么近距离的魏宝平,不由得屏息沉默,直到憋不住了,才有点尴尬道:「小宝,你也知道你……不小了,起来啦。」   「姐,你害羞啊。」   太靠近了,她几乎可以看见他弯眼笑时眼里璀灿的星光。她也跟着笑起来,然后面色一板。「魏宝平,你给我起来。」   他还是保持笑容,慢慢地翻身坐起,眼波从她的脸慢吞吞地移到她的锁骨下方,他停顿半天,又状似自然地撇开视线。   她察觉不对,想要坐起来。   「姐,别动。」他道。他的手指拂过她胸前的床单,半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替她遮好。   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他微红的耳朵。   以前还可以说小宝是孩子,孩子总是会有着莫名的别扭而脸红什么的,现在她要再骗自己,眼前的魏宝平也只是别扭而红了耳朵,那她的智商直接盖个负数章算了。 第二十二章 他又对着她一笑,忽然躺在她身侧的床位上,逼得她不得不往内侧挪了点。   「魏宝平,你做什么你?」   「姐,现在你能去哪?这房里没衣服没浴室的,我们将就一晚吧。以前我们也常这样的,对不?」他非常自然,似乎一睑怀念着。   以前也不是没一块睡过,但那时魏宝平还是个小屁孩,他会赖在她身边抱着她手臂依恋地睡着,她心情好时还会抱着他一块眠,就跟抱个宠物差不多。现在是整个反过来……是身高高的占了优势,还是魏宝平变成一个大男人让她给惊到了?她适应不良,要求分床。   一个高中生瞬间变成二十五岁的大男人。她可不是魏宝平的娘,会认为不管孩子多大永远都是孩子。   尤其他看似很正常,但她耳朵可是清楚地听见他胸腔下的心脏跳得十分离谱。看见她再怎么激动,也早有时间让他平复,除非他是因为……而且他的身材也……   她试着用力环一下他的腰身,顿时察觉他一刹那的僵硬。「小宝,你身体没高中那时单薄了,现在这就是男人的身体吧?」   「嗯……」   「你觉得我像几岁?」   「……好像……二十几吧?」   「所以,分床睡吧。你当我傻了啊,魏宝平,不,魏安,我电视剧看假的吗?你在吃我豆腐吧!」她试着要把他踢下床。   「姐!姐!」他不顾一切把她抱得更紧。「我没别的意思,我想你了,八年了!你不见八年了!你让我一个人孤单地生活八年,我只是想抱抱你,我……怕你又消失了。」他委委屈屈地说着。「如果你能说你不再消失,我马上放开。」   「我哪知道我会不会再消失?」   一瞬间他眼底深暗了起来,随即掩去。他低声说着:「那我就不放手。」   「小宝,你在耍无赖?」她又好气又好笑。从头到尾他的手劲没松过,口吻却是十足的小可怜。   她也发现到了,他的力道她根本撼动不了,真要强以暴力威胁她,她连反抗都做不到。   高中时期的魏宝平完全不是这样的,那时候需要什么力气的活儿都是两人分担合扛,哪像现在……真有什么她是打不过的。   明明她心里的魏宝平还是个大男孩,现在她却要面对一个叫魏安的男人。问她男人跟男孩差在哪?就差在这!力道差太多,她会无法控制地畏惧。   他仿佛察觉她突生的排斥,像头小狗似地蹭着她的发间,孩子气道:   「我就是耍无赖!姐,你睡一觉就醒了,我却是货实价实地过了八年。你以为这八年好过?我生了病没人照顾我,过年了我一个人待在家里谁来问过我?我考上大学,我找到工作,谁能跟我分享?如果没有你,我在这个世上也不过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这是想让她心软吧?本来她满脑满肠的呕,现在稍稍降了点气。「姐,这些年,我都替你收藏了你没看过的片子,你记得那间书房吧,参考书都送人了,那里改成放片柜,你一定喜欢的。」   听起来像在邀功,但她怎么觉得这是让她心软加乘的阴谋呢?她很快地投降了,轻轻叹了口气。「我不起来,你别抱我这么紧……我会害怕。」   魏安闻言,皱着眉又迅速淡去,嘴里笑着:「我有什么好让你害怕的,姐,你胆小了。」他稍稍松开一点力道,但仍圈着她不放。   她的身体慢慢地在他怀里放松了。   他下巴抵着她的发旋,暗地里也吐了一口气。   「小宝……谢谢你。」谢谢你没忘了我,她想着。八年呢,一开始她没什么感觉,但仔细想想,那几乎要追上她跟小宝相处的所有时间,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他居然没有忘记她,还将她放在心里牢牢的。她……忽然有了那么点的内疚。   「我才不要你口头上的谢,那太廉价了。」他停顿一会儿,低哑地说:「我只要你信我,别放弃我。我……要你无时无刻都想着我,强求我。」如果是小时候的魏宝平说这样的话,她一定会认为他灯孩道渴爱症,哄哄   他就算了;现在道个魏安说着道话的口吻,让她深深地感受到其中的缠绵之意……因为小宝成年了,有了成年男人的身体跟力气,所以她很容易产生误解?还是她电视剧看太多了以致乱想?   「对了,姐,你想想,你是怎么醒的?」   这语气就正常多了,让她很快地松口气。她右手厌恶地在他背上擦了擦。   「我光回想就脸黑,有人吐在佛牌上,真是太恶心了,我满手都是这气味,小宝你都没闻到吗?」   他一怔,毫不犹豫地坦白道:「我太激动了,就算你掉进粪坑我也不会闻到。」   她面皮抽搐,又忍不住笑出来,终於不再在意他男人般的力气。「今天不是你毕旅,那这里是……」   「大学同学的同学会,借一位同学家的老别墅。我一个人太寂寞,就过来看看了。」   怎么这家伙动不动就拿寂寞来剌她?「那一定是你同学里的某个人在佛牌上吐了,那个人名字跟你有点像,好像在跟人争执什么说他会杀人的。小宝,你最好跟他保持距离……」她突然抬起头,与他对视。「小宝,那人是你?」   他笑咪咪地。「怎么可能?我在大学里如鱼得水,与谁都交好怎么会杀人?同学里有这种人真是太危险了,我会好好注意的。姐,你是说那人吐在佛牌上,你意识就清醒了?」   「嗯……难道他的呕吐物上有什么特别的?天啊,以后都得经历这一关吗?多恶心。」任何人都不会喜欢沾上秽物的,现在她就想去冲澡了。   正在思考的他,分了一半心神在她的话上,他笑道:   「你又不是在搞笑剧里,什么呕吐物,八成只是碰巧。没关系,我来想想,你跟我之间,我是比较聪明的那个,由我来想,你就当个甩手掌柜。」他贴蹭蹭地往下滑额头又抵在她的额面,离她的面孔极近,呼吸几乎彼此交错,他默默地感受她轻浅的呼吸,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姐,你别睡,我也不睡,我把这八年的生活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她本来要推开他过於靠近的脸,这种近距离太危险,再凑近点就能吻到彼此,他根本是装傻吧!但他一双猫似的圆眼睁得亮晶晶水汪汪地,期待得不得了。   ……这些年他很寂寞,她想着。   魏宝平的本性还是偏孤僻的,好不容易等到有一个人可以分享他的生活,这个人又中途溜了,他会有多寂寞啊……对魏宝平,她终究心太软心太钦。毕竟是她看了许多年的孩子啊。   於是,她把「别这么凑近,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是男人」这句话给默默咽下去。   「好吧,我要先听你的大学生活!」她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   【10】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留下,可是,看着他,我内心忽然窜起了一丝执念,一点……强求,我想要留下来了。   ——唯安   周宗清眯着眼,昏昏欲睡刷着牙。   忽然间,轻碰一声,浴室门口有人放下行李包,关上门。   老别墅里只有几间房里有浴室,其他人只能共用,他以为这人是想大号,要侧让一下,哪知这人越过他,直接拉过帘子,开了莲蓬头。   「周宗清,浴室共用一下。」   「是安子啊,没问题没问题……这么早起来淋浴啊,才五点耶,昨晚如何……哎哎,好啦,我就是个老妈子。」他接过里头丢出来的衣物,很感慨地说:「女人真麻烦,晨吻还得先刷牙,就算我有口臭也不能这么明白嫌弃,你说对不对?昨天徐思平……咳,恭喜,安子,你终於抱得美人归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跟她不熟,完全不熟,再提我就要生气了。」   周宗清瞠目。帘子后面水声哗啦啦的,但掩饰不了说话那人的情绪,魏安心情十分愉快……水珠自帘子喷溅出来,周宗清惊得往后跳去。   「安子,你疯啦,你干嘛洗冷水澡?」冬天耶!有病啊!   「没事,我需要冷静一下。你把衣服放架子上就好,谢了,兄弟。」   周宗清摸摸鼻子,一头雾水地出去,顺道还替他锁上门。   魏安迅速地冲了个战斗澡,冰凉凉的水流让肉体降温,脸孔却还是微微发热着。他抓乱了头发,试着屏障脑海中的活色生香。   他以为他的睡姿很正常,一清醒却发现自己压着他姐。他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冷冷地跟他说:   「魏宝平,闭上眼睛,下床,给我去洗冷水澡。」   ……真是一个坏的开始不是吗?以后这种耍赖方式没法再用了,如果他没睡着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后,面上渐渐有着抑不止的笑容,镜里的自己,眼下有些黑眼圈,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拿起胸前的佛牌轻轻地吻了下,换上衬衫跟长裤,拿了条毛巾随意擦   着脸忽地他的动住停住。   「……唯安。」毛巾下发出模糊的低语:「唯安徐唯安……姐……」反反覆覆的呢喃,最终,毛巾下没有任何声响就这么静静地立在那里。   他垂着眼又深吸口气,随意擦了几下湿发提着刚去原有房里讨回来的行李,没有回二楼,直接在三楼的走道上走走停停。各房的同学还在睡,没人与他撞上,他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他记得,他跟魏盛胜通话时,随意推开一扇门门后黑漆漆的他也没特别注意。为什么佛牌会在里头暂且不计,昨天没有下雨她却在八年后的昨天出现,一定有某种开关,如果能找出来或许她将不再被佛牌控制……对此他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推开门。   门没有锁住。   在门后迎接他的,是一幅未完成的老旧画作。   画作本身并没有做任何的保护措施,因此显得十分模糊但魏安在看见的一瞬间,麻感还是攀上他的脸皮,蔓延他的全身以致他站在那里一时无法动弹,只能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幅全家福。   全家福里共七个人,有老有少,也许面部略显不清不楚他仍能一眼辨识出其中一个人像。   他目光始终未离,举步维艰,来到画架前,手指轻轻地碰触他锁定的某个。   「……唯安……」他艰涩地喃着。   画里的女人,穿着以现在的眼光看极为复古、但在当时时髦的衣裙,她眉眼带着天真的笑意,但不经意的神情,还是给予一种略带高傲、甚至目中无人的姿态。   他回忆着当年他初遇她,徐唯安仍有倨傲的态度,却已经失去画中人那样的锋芒,之后与他一块生活除去偶尔流露出的娇贵脾气,其实她跟一般女孩没什么不同。   这是生活磨去了棱角,他知道。跟当时还是小学生的他一起生活,很苦,要什么没什么,所以他才这么地努力,渴求出人头地……   蓦地,他心里咯噔一声,出现一个连自己都吃惊的念头……   会不会在他之前,她也曾在这个世界出现过,跟某个人生活过,磨去了她部分的个性? 第二十三章 他心里起了莫名的怒气,咬着唇,拳头紧紧攥着。他从左看起,将画里的人一个个都记了下来;虽然画未完成,可是每个人的眼神都是一板一眼的,显然在她的家庭里,她在个性上比其他人外放许多。   他的头皮还在发麻着,但他提醒自己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他的目的是寻找徐唯安时隔八年能出现的关键‘,於是,他转移注意力看着房里的陈设。   这间房明显就是暂时的画室兼休息室,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没有现代的科技痕迹,古老的电话纯摆设,没有连接电线,木头书柜实打实地,里头放着许多原文老书,都与画画有关,他贪婪地一一扫过,舍不得漏掉任何一本,这些书都是徐唯安生活的一部分记绿。   就因为他来回看着,这才发现两本大部头书中夹着黑色的本子。本子非常薄,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个黑暗小缝隙,但魏安却异常地注意到了。   这是男性惯用的本子。   他眉心微拢,小心地取了出来。   老别墅定时打扫,但仍有灰尘。近年的徐家人似乎只是意思意思扫灰尘,对书籍并无任何保护动作,黑色本子已经是十分脆弱,随时会破散而去。他毫无内疚地翻开第一页。   车祸,在大雨中。我的孙女。唯安。   他僵住,动弹不得。   命中注定。   我们献出唯安,保住徐家。   魏安默不作声地翻开下一页。   唯安的葬礼结束了,火化,不能留痕迹。她就跟睡着没有两样,这是她的命。至此,徐家不再欠任何人,从此也不会再以性命偿还过去的罪孽。   再翻过一页……   三个孙儿里,被挑中的是唯安。从小,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她是家里唯一留学过的,学了不少不学无术的玩意回来,自她出生,我就与她不亲,不付出感情,最终就不会伤心。   她是徐家的宠儿,她的代价就是成为牺牲品。   至死,她都不知情。   下一页则短暂写着:   不愿睹物思人,唯安相片皆已烧去,从此以后,无人再记唯安相貌,唯有她走前所缘的一副全家图留下,虽是未完成品,但仍舍不得烧去,就让它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吧。   魏安快速地翻过薄薄的本子。里头每一页只有几句话,极短,例如「她死后三年,她哥哥发现了」,「我也快走了,唯安不会在九泉下等着吧」,「这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吗」等等诸如此类。明明是断断续续,仿佛不同年份想到才留下的只字片语,魏安却有一种颤栗感,这个老人在写时,每一句话都在勘酌。   例如那句「火化,不能留痕迹」。不是不留,而是不能留。为什么不能留……因为,没有屍体?   老人用「睡着」,是在佛牌里……睡着了吗?「她哥哥发现了」,发现唯安还没死?   他抬眼看向全家福的画像,停在最老迈的那个老人脸上。那个老人十分严肃,两眼无情又有神,西装笔挺。真要仔细比对,唯安与老人确实有几分相。   如果真是老人的日记本,为什么会放在徐唯安的画室里,又藏得不让人注意?   这个老人,想要说明什么?要说明的对象又是谁?   接下来的页数全是空白,半个字也没有,直到最后几页,又有记载。这本子,陪了我半世纪,原本要跟我一块入土,终究还是留下来纪念唯安。中间无字,不值记载,如同人生许多事必须遗忘,才能重新开始。   我曾听先人提过,人的记忆是肉体的标志、老天辨人不认名,只认记忆。肉体死亡,记忆灭去,这个人在老天的眼里也就不存在了;古有借屍还魂的说法,但多半很快死去,他们的记忆如同留在世间的一道痕迹抹不去便被辨识出。   今夜不知为何,想将先人所做过奇妙之事写下,等我走后,先人的本事与恶梦将到此为止。徐家以后,将彻底摆脱这些,做个正常的平头百姓。   魏安再往下看去,都是一些短小的奇事,虽然匪夷所思如乡野奇谭,他却不感兴趣。唯安的爷爷在前面精心雕琢每一句话,没道理在后面写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记录,忽地,魏安眼皮一跳,目不转睛落在其中一则最短的奇事上。   那是一件,徐家先人受重金所托刀下留人的记录。   被救的是名恶贯满盈的死刑犯,在最后残留一口气时收入囊中,流浪在世界间,等待着与他有缘的人,有缘者必须是七岁稚儿,孩童七岁是灵魂最不稳定的时候,此时他们的灵魂最容易牵引出囊中人。   囊中人只有两次机会,如果两次皆所遇非人,从此留在囊中再无意识,形同断命,也无法转世投胎;但如能藉着有缘人之力留到他死亡年纪的那一年,顺利成功接续生命后,将重获第二次人生。   徐家先人手握开启的条件,却不知最后能够成功地将囊中人留在人世到底是什么,只知那是一样无形的东西,因此大胆揣测无形的东西是缘分。   当然,也有可能经历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不会遇见有缘人,就一直在人世间飘荡而无人发现;但,只要囊中人遇见「对的人」,囊中人的时间就开始动了。   徐家人曾做过不少次,但从未听闻有人续命成功,就算如此,仍有人在绝望中上门求助。   魏安忽然明白老人烧去照片的原因了。第二次人生成功了,那么以前的照片都不该存在,才能确保她不会被人认出。   他又往下看去……   此法为瞒天过海。   那老人又在旁批注:有缘者必定共处一世,哪有相隔几世的道理?这是编局吗?谁能告诉我?   虽然老人有满心的不确定,但仍不死心地留下在魏安眼里满是暗示的文字。   大雨朦胧不明,那时老天辨不出真,看不出假,真真假假,故瞒天过海,须在大雨下转替,假成真。   随即又写……   行将就木,时常想起唯安,不知转世了没有?我将带着迷惘而去,不知最终结局,但愿她,能够再世为人,重新生活。   如果有人看见这本子的内容,不管你是谁,必定有缘,请保密,请烧了它。   魏安再翻过一页,已是最后一页,角落签着老人方方正正的名字,在名字旁写着一小短字:   小子(姑娘),敢跟我来一场豪赌吗?   魏安盯着最后一句话,良久。又重新再细读一次瞒天过海的部分,当他读到那句「囊中人在遇上对的人时,时间就会开始动了」,他脸色略略冷了下来。   他遇见唯安时,她大概十四到十六岁间,他推测在之前……她还遇过另一个人,她与另一个人因故中断,而他就是唯安最后一次机会,两人一起成长,直到八年前两人连系中断,连带着她的年龄也跟着停止?   这或许可以解释唯安跟八年前几乎一模一样,他才会在第一眼里就认出来。   只是,为什么不是断命,而是还有出来的机会?是因为他姐擅自切断彼此的关系但他仍不放弃吗?   资讯不足,魏安无法排列出原因。老人通篇也只写大概,细节几乎没有,恐怕老人跟他一样都不清楚过程。   不清楚也敢冒险去做,魏安不得不佩服老人的狠心与大胆。以前他心里总是想,最好他姐没有家人最好两人都没人疼,他俩就是一国的,但,现在他却认为,还好唯安有家人,还好她有爷爷。   他抬起头,室内的冬日阳光映入眼底,他直觉一愣,短暂地流露出憎恶后,迅速垂下眼掩饰去。   他将本子合上收进行李包内侧,又蹲下来盯着老旧的地板。   「应该是在这里乾呕……」还能呕出什么?昨天他没什么胃口,吐出来的都是胆汁,那时他万念倶灰不抱希望了……   他想了半天,分析不出胆汁跟佛牌之间的连系。他又抬起眼,盯着那幅全家福,他凝视着画里的徐唯安,乌黑的瞳眸柔软起来,再一一扫过她的家人,最后对上老人严肃的眼神。   良久,他慢吞吞地开口:   「……无形的东西……思念的眼泪吗?」   香味弥漫一楼。   周宗清深深地吸了口气。好香,有人煮粥!吃了油腻的烤肉后,闻到这种清香简直是勾起肚里馋虫;虽然事先说好,一早各做各的,食材都在冰箱里,但他还是不顾女友,厚着脸皮跑下来。   有一个女人背着他,坐在沙发上专心地看着电视。这么早只有新闻,她还能看得这么认真……会说认真,是她的坐姿不像时下的年轻人歪歪斜斜,好像无骨似地,而是像……像徐思平那样,看起来就是有礼仪训练过的。   天知道当年不敢追徐大小姐的原因,就是跟她吃顿饭,她平易近人,在大节上故意不拘,但仍会无意识流露出小节……吃个汉堡也会觉得她在吃西餐,男同学们如坐针毡,养不起啊。   周宗清摸摸下巴,思考着。这样说来,班上男同学里,就魏安的气质跟徐思平有点像。据说魏安的家庭背景也没好到哪里去,谁教的?周宗清对於这种小问题从不去深研,於是他就这样走过去,拍她的肩。   「早啊,徐思平。」   她侧过脸,睨着他,虽然勉强掩饰,但仍流露几分不悦地说道:「魏安的同学?我不是徐思平,你认错人了。」   周宗清呆了片刻,扶了扶眼镜,凑近她的脸。   「你做什么?」她往后靠去,下巴昂得高高地,美目半垂看人,几乎被黑色的睫毛掩去眼色。昨天被臭小宝可怕的力道强制抱住,她心里对男人还有阴影,保持距离,以测安全。   「徐大小姐,你演戏啊……天啊!不对,你的脸有婴儿肥,你不是徐思平,你谁啊?她」再一仔细观察,有差到。这女人的脸比较圆,本来看   起来会比徐思平和气的,但眉目有点冷,怎么看都觉得是一个不容易跟人混熟的女人。   他目光下移,脸色变得古怪之至。   「周宗清!」魏安从厨房探头出来。「你别吓到她。」   「周宗清?我知道,小宝的大学好同学。你可以叫我唯安。」她去了几分拒人於千里外的气势,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周宗清勉强笑了笑,抓抓头,小心地跟她握着手。   这个女人穿着厚毛衣跟牛仔裤,毛衣过大,裤管都卷了好几圈,分明是男人的衣裤,他记得魏安都穿过啊啊啊啊。他回头看一眼还穿着昨天衬衫的魏安,这对奸夫淫妇是不是太公开了点?   所以……昨天晚上那个床单女人是她,而不是徐思平?   他抬眼,对上魏安的目光,心里又跳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放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连忙松开。这个女人的手好滑腻,没有做过多少家事吧?魏安是从一个大小姐的火坑跳入另一个?周宗清又发现她的脚丫子套着室内拖鞋。   ……全裸来这间别墅的?身上有哪件东西是她自己的?   「昨晚没看见多的车啊请问你怎么来的?别告诉我你跋山涉水过来还有你的衣服……」   魏安咳了一声。「我女朋友说想我了,开车过来结果抛锚了衣服也弄得一身泥,没多带的,我就让她穿我的。」 第二十四章 周宗清转头看他。   唯安也转头看他。   二十五岁的大男人,面皮很薄的红了。   周宗清呵呵笑着:「连一个晚上也舍不得分离啊……」内心感慨这魏安到底是害羞呢还是不动声色在女友身上贴上他个人标志公告大家此花有主请勿攀折,太深奥了啊。   唯安却在琢磨。小宝不是很爱面子的人现在当着同学的面说她是女朋友,是因为这次同学会携伴参加,他觉得没伴丢脸?   那,她护短,绝对要力挺小宝到底。   於是她毫不害羞地嗯了一声。「是啊,多亏魏安。」   魏安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任何人只要没近视都能看见此刻他眼眉里欢乐满满的神采。   魏安笑咪咪地心情好得不得了。「今天吃姜丝鱼片粥材料有限,姐你将就下另外还有昨天剩下的腌肉跟生菜做三明治原始风味的炸薯条,喔,还有炸牛奶,可以进来吃了。」   周宗清轻轻一击。明白姐弟恋!回头写脸书公告去。   唯安等的就是这一刻。她连电视都顾不得看了,连忙进入厨房魏安笑着将她拉住跟一旁明显垂涎的周宗清说道:「桌子上的别碰其余随意。」   「好哥们!」周宗清转头跟唯安说道:「唯安姐你好福气!」   「那当然。只要我在的一天魏安都会做给我吃的对吧?」她抬高下巴顺道推广她家小宝是个好男人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背着他们的周宗清面部扭曲,决定绝不让他女人跟魏安接触太多他不想   回家后还要当个文武双全的小男人。   魏安没理他他对上她的目光低声问:「姐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小宝,你太高了一点吧。」这高度看人,令她失去变态的痛快感。他闻言放松了。   「想当年我可是天天喝牛奶呢。姐你要是愿意,回家天天喝,说不定也会增高。」他噙着笑。   这是故意刺她两下吧?本来以前她还抱得起小宝,现在居然是他抱她她内心百味杂陈。腰间冰凉凉地她骇了一跳魏安连忙道   「我手很冰吗?刚碰冷水牛仔裤的腰身还行吧?」他的手伸进她宽松的毛衣里替她调整裤腰。   周宗清埋首喝粥,稀里呼鲁的。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他默隐着。   「魏宝平,你眼睛在看哪里?」她瞪着他。   「……姐,你没有穿内衣,我看见就算了,我总得确认毛衣厚到别人看不出来。」他顿了一下,低声笑道:「回去我弄木瓜牛奶让你天天喝。」   她一时哑口低头看看看不出身形的毛衣,再看看他泰若自然的神色,思考着这家伙是不是越线太多了?男生会有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这她懂,以前她粗线条,加上魏宝平那时年纪小,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今早她是确确切切地感受到了小宝都几岁了怎不懂防范……她眼里略略迷惘,又对上他讨好的眸光,最后选择捏了捏他的脸。   「之前你在外面烧什么?好重的烟味。」   「我把我所有的孤独,都烧了。」他轻轻地在她耳边说:「以后你都在,它不会再来找我了,对不对?」   温暖的鼻息在她耳边厮磨近乎缠绵浅吻。她一怔,寒毛直立却见他双手微微摊开,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威胁能力。他在她耳侧继续说着:   「姐,我们得做像一点。周宗清他们一直在撮合我跟那个叫徐思平的我受够了。你帮我吧,让他们都死了心同学间又不好闹得太难看。」   徐思平这名字有点耳熟,她忽然想起昨晚小宝好像提到一些……勃起什么的跟徐思平有关。她脸色玄妙一下她可以再骗自己今早小宝那样是真的单纯晨起的反应吗?   「徐思平跟我很像?」她看着他。   魏安犹豫只是片刻,便答:   「是有点像。不过我想你们不可能有亲戚关系。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绝对没有什么双胞胎。姐,你忘啦,新闻不是有说世界上至少会有三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反正我不说,晚点你也会知道她就是从小坐在我隔壁的那个女学生你记得吧?问我神仙教母的那个女生国中、高中、大学都同校……」她吃了一惊。「这么有缘分?」   他眼里有过瞬间的厌恶,随即无所谓地耸肩。他不以为然道:   「有缘有个屁用我被舅舅打时也不见她出来救我;我求助无门时她也没有出来帮我;我生大病时也不是她来照顾我。这也叫缘分?别开玩笑了。姐,缘分这东西就是所谓的渔翁得利,不如不要。」   这小孩没变一贯地喜欢歪楼,时常歪到别人身上。她突然问道‘   「不对啊,小宝,你不会精神分裂吗?你在学校看她生厌,回到家里又看见我,你不会连我一块都讨厌吧?」   她本来只是说笑,也没要个答案,他却是平平静静地回答:「这有什么好精神分裂的?从头到尾跟我一块牵手走的,是你,又不是她。」他停顿一会儿,再追加一句:「跟你一块牵手走的,是魏安,也不是别的男人。」语毕,他又冲着她直笑,就差没摇尾巴了。   她认为这段话很有玄机,值得好好思考同时也令她想起八年前每次电视剧结束后,都会有个光头和尚双掌合十说:各人造业各人担。   她正在思索她到底在魏安的生命里种了什么因,必须承担什么果时,注意力被魏安打开小盖子的米粥吸引了。   她眼睛猛闪,迫不及待地坐下,浅尝一口,对着跟着入座的魏安轻声低叫:「好吃!小宝,你手艺一样的好!」人生如此,她满足了,而且满足到可以暂时忘记魏安已经是个大男人的事实。   魏安也跟着笑起来,挑了一根炸成黄金色的脆皮牛奶棒一口口投食。   「姐,吃牛奶可以变高喔。」   她瞪他一眼,圆圆的双颊更鼓,不想浪费时间说话,一口又咬进剩余的牛奶棒。   周宗清玩着手机对着他们偷拍在脸书上留言:两个傻瓜阿呆与阿瓜。安子跟他女人。不是徐思平。   轻微的喀嚓声,令魏安转头看他一眼眉头微微拢起。   陆续有魏安的同学进来,一见徐唯安,就笑得贼目鼠眼的。   「恭喜啊,安子,徐思平,你们终於绕来绕去在一块了早说嘛,一开始就在一起不是省时吗?」   周宗清在旁猛摇手。   魏安保持笑容。「她叫唯安,我的女友。」   「不是徐思平。」周宗清瞄了一眼唯安,小声的补充。   同学们吃惊地叫道:「怎么可能!谁都知道你喜欢徐思平吧?」   唯安慢慢转头看着魏安。   「喂,别黑我啊!我女朋友在这里。」魏安仍笑着但眼神凉了下来。「大学社团你们不是在同一社?」   「我一直在说明,那是巧合。」   「你们都喜欢同一家店啊,饮料店、蛋糕店甚至餐厅啊。」   魏安笑道:「别开玩笑了你们。我去的都是有名的店面你们没去过?台湾就这么小,不随便乱撞上都奇怪。喂,你们别扯我后腿我好不容易追到的,我会生气的。」   唯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亲昵地搂过她的肩,明明他以前也常这样做的,怎么这次感觉特别不同?是因为……小宝的肩膀变宽了吗?   她的背微微往他怀里窝去,没注意他讶异的一瞥,只细细品尝他宽阔结实的胸膛。这滋味,似乎还不错?这算在肉体上也成长为一个好男人?   她也终於明白,为什么小宝这家伙在高中后就自己学着做菜,说什么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原来是不想跟人老撞到啊。   真的是……太有共同的喜好吧?怎么会谈不起来呢?她又往魏安看去一眼,确定他不是迟到的叛逆期,别人说什么他反什么,容易忽略真正的心意。   魏安接收到她的眼神,以为她粥喝不完了,将碗挪到自己面前,又把切片的三明治递给她。「吃不完再给我。」   其顺手的速度,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习惯性动作,以前常做的,才会想都没想地当众做出来。   男同学们互看一眼,知道徐思平目前没戏了,各自散开寻找残羹饭肴,惨声大叫后又来抢桌上的三明治,他们的女友则翻出牛奶当早餐。   唯安心惊肉跳了下,这简直是难民抢食嘛。八年没接触这个世界,男人都退化成动物了吗?不对,她接触的男人只有小宝吧。   魏安凑到她身边,低声说:   「姐,还是我好吧。有食物绝对不饿着你,哪次不是让你先吃?」   「……有对比才知道差很大。」她有点傻眼。「小宝,你别变这样啊,我抢不过你的。」她很护食的。   魏安笑咪咪地看着野兽们疯扫餐桌他完全没有意愿阻止愈野蛮愈好……他姐就讨厌野蛮人。   「真的很像耶。」班对出身的一名女同学过来打量她。「你姓什么?真跟徐思平没关系?在哪做事?安子,你怎么藏得这么深是不是以前不敢亮出手?」   餐桌上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唯安慢条斯理地吞下嘴里残余的食物,拿过水杯喝着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从她看见小宝喝牛奶也会弄得满嘴都是奶泡时,她就坚决在外面不喝有颜色的飮料。   魏安直起身,无奈地叹口气。「余惠民小姐,我女友跟徐思平真没关系在哪做事与你无关。你这么咄咄逼人,我会以为你暗恋我。」他又笑:「好了,你也别闹了。喂喂,陈小功把你女人带走,肯定昨天啤酒喝太多了。」   周宗清从魏安后面凑过去问着唯安压低声音说着:「唯安姐,你不出面压一下?」   唯安转过头,微微笑道:「我干嘛出面?这是任何一个绅士该做的,我插手就是看不起他,把他保护得这么好干嘛,又不是小孩了。喏,或许你可以多学点,将来女友满意度可以加分。」   她目光下移,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周宗清愣了下,对着她晃了晃。「最新手机啊。」   「已经变得这么薄啊……」   「现在什么东西都要薄,笔电也薄,人情也薄。对了,拍照解析度可以到八百万呢,你看。」他扣住声响,对着她按了一下。「方便省事。」   他收起手机。「唯安姐,不是我说啊,安子很宠你耶,你要好好珍惜。虽然除了徐思平喜欢他外,其他女生,嗯,也喜欢他,不过都像疼家人一样。我不是说他乏人问津喔,他只是像个……绝缘体,对,就是绝缘体。」   徐唯安本来眉头紧皱,直盯着他的手机,后来听见他一番话,疑惑问:   「徐思平告白过吗?」   「嗯?好像没有。不过大家都这么说,他们很有缘分,就算各自有男女朋友,将来也一定会分手,与其绕来绕去,不如别浪费时间在一块,只要安子肯主动……」   「真有趣的剧本!」唯安赞叹。「谁想的?哪部电视剧学来的?我想看。」   「什么?」   「本来就是嘛。」与魏安对话的那个女人声音大了点,打断他们的窃窃私语。「安子,你敢说你没有喜欢过徐思平吗?你常盯着她看,不是吗?你不是暗恋她吗?你找了一个跟思平相像的女生,不觉得对她很不公平吗?为什么不敢追?因为家境差太多?」   唯安愣了下,看着那个叫陈小功的男生脸黑地走到一旁,不想理他女朋友了,有人走到陈小功那里低声问什么,接着男同学们都在私语,传到周宗清这头。 第二十五章 周宗清的脸也黑了,喃喃自语:   「我是主办人耶,这不是给我难看吗……不好意思啊,唯安姐,余惠民这小妞向来正义感最足,跟徐思平是好友,昨晚她没在小功那里……」   潜台词就是在徐思平那里。   周宗清也跟着站起来,正色说道:「好了好了,别……」   「如果是我常看着徐思平而导致误会,我道歉。」魏安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看她,是因为她跟我女友很像,我不喜欢她的脸出现在别人的面上,但都是同学,我也就掩饰我的厌恶了。余惠民,你都几岁了?毕业后就工作了吧,怎么现在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就老替人出头呢?什么公平啊,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上有公平吗?别傻了,你们所谓的公平也不过是建立在你们既得的利益之上。」他转头跟周宗清说:「唯安这样不太方便,我跟她要先回去。」   魏安脾气好,从来没有不笑的时候,可以说是班上的吉祥物,这次周宗清真是惊吓到了,这也才发现他的行李包就放在蔚房角落,摆明一喂饱唯安就走。   「等……我们还有活动……」   魏安拉着她起来。「唯安,走了,我们回家了。」   唯安起身,扫了一眼厨房,没有当润滑剂的意思,朝周宗清微微点头,就跟着魏安出了别墅。   虽然是冬天,但难得万里无云,魏安眯着眼看着天空。   「小宝生气啦?」   「没。」他换上笑。「那种小事我哪会生气,也不是什么值得深交的人,就是板着脸说话比较有震慑感。姐,我车在那,」他指指不远处的旧车,跟着她一块走过去。「二手车。本来想过了几年再换,改天我们一起去看新车吧!挑你喜欢的颜色。」   她嗯了一声,想到他说的深交。在八年前,小宝的交友广泛,几平很少跟人断交,他的说法是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用得上?而所谓深交,也就是利用价值够不够他深入去与这个人交往。原来八年了,他还是没有变啊……姐偏着头打量他。   「姐?」   「小宝,你除了身高外,其他的都还没变呢……」   他闻言笑道:「那不是很好?你一回来,对我不会有距离感,是不是?」唯安面色古怪地喔了一声。突然间,她道:   「我想起来了,刚才你同学叫周宗清的,用手机对着我拍照,我来不及阻止。小宝,这种手机发现照片空白正不正常?」   魏安一呆,刚才确实听见周宗清拍照的声音,如果是对着他跟唯安合拍,照片里她却是空白一片……他把行李放进车里,跟她说道:   「姐,你等我一下,我去删个照片。」   他立刻跑回去,在门口遇见周宗清,两人低声交谈着。   唯安就站在车门旁看着四周。蓝天绿地,挺美的,房子是老旧了点,看来这个徐思平还真的出身富裕,小宝一生的目标就是有钱有钱再有钱,但他也从不去赌博或买彩券做那种虚无缥缈的发财梦,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了多少存款。   她不经意又扫过他的背影,身形颀长,宽肩窄臀的。真的……长大好多。如果是她的亲弟弟,她一定骄傲地宣布:这是我又高又帅的弟弟,快来追,追到了绝对超级赚到。   现在的魏安啊……她很熟悉却又有那么点陌生。别以为她没有看出来,今早他清醒刹那的眼神她是看得很清楚……这小子,在心里上真把她当女人?   肉体上,也把当她女人,他才会有早上那反应吧?她眼波落在他被长裤包裹的臀部,还满结实的,她想。过了一会儿她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盯着看,眼神立刻瞟开,漫不经心地落在别墅二楼的某扇窗面上。   一个女人站在窗廉旁看着她。   她怔住。   真像。   即使一直有人在告诉她,她与徐思平很像,但她认为又不是同一家生出来的,会像到哪去?现在一看……真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吗?   她来自哪里?   将往何处去?   这些念头如水泡般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围绕着她,大门口前的周宗清与魏安随着这些水泡而淡化消失。周遭安静无比,别墅仿佛新建,美丽的景   色连绵起伏。别墅二楼窗面后的徐思平仍然站在那里。   她穿着束腰的长裙,乌溜溜的长发过腰,眼眸弯弯地,充满愉悦气质雅致中带了那么点天真,她正专注地看着草皮。   草皮上有什么?   唯安浑身凉丝丝地起了寒气,眼眸却是移不开二楼那个女人。再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她就能知道她是谁,心里有个声音这样告诉她。   於是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唯安!」   波的一声,如水泡爆裂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她受惊地叫了一声,定睛再看,魏安快步朝她走来,到最后已经是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他一脸大喜过狂,一双墨瞳燃烧着无比的欢喜,连带着她也忍不住笑起来。   一她几乎没有看过魏宝平拥有这么纯粹的喜悦。他有笑容,但都是藏着功利的笑,这个秘密只有她知道,因为他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只能任人欺负的时候,说起来在这世上最了解魏宝平的,是她吧。   她笑道:「小宝,什么事这么……啊啊!」她尖叫了起来。   魏安一把抱起她离地,大笑着。   「唯安!唯安!」   「魏宝平,放下我!」她的裤腰松了,她绝不要在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   「姐!姐!我太高兴了!」   他全然不理她在说什么,徐唯安暗暗咬牙,抿着嘴,不得已双腿悄悄缠上他的腰身,减缓裤腰下滑的速度。   「魏宝平,你给我放下……」她咬牙切齿地说着然后,她的唇被吻了。   重重封。   一次、二次,三次……藉着唇瓣的撞击,以发泄他激动的心情。   徐唯安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她怕一张嘴,这小子会毫不犹豫地登堂入室,别以为她没发现,这小鬼头打蛇随棍上的速度比谁都快。   她的眼角瞟到大门前呆滞的周宗清,她想死的心情都有了……她极度希望她的长发能够掩面,她想一路狂奔出去,不让任何人知道她是谁。   「姐!姐!你看!」   乌黑的长发已经成功地遮住她半张脸,她看魏安右手腾空出来以为她可以落地生根了,她要藉力下来了,哪知这家伙居然单臂扣住她的臀部,逼得她不得不搂住他的颈子,以维持平衡。好吧,至少确保她的裤子不会掉了难堪少一点。   「姐!」他眉飞色舞,展露轻薄的手机萤幕。   徐唯安凑上前,认出这是周宗清的手机,蛋幕上是魏安跟……   「是我?」她错愕。   「是你!」他笑说:「拍成了!拍成了!你能拍照了!」他又刷了一下手机,对着她连拍数照,再一一给她看。   她慢慢地接过来,一张张地刷着。果然都是她,长发散乱,像女鬼一样,还一脸傻样……   她盯着照片,傻傻问道:   「小宝,这种手机我没用过,会无中生有吗?这怎么可能呢?新科技?太神奇了吧。」   魏安笑咪咪地。「姐,那我们不用手机,回去买单反,我们拍,一直拍,拍到我们老为止。」   她往他看去一眼。   他面不改色。「说好了给你养老嘛。你老了也只能我来养。」   她懒得跟他玩文字游戏,又回过神认真地来回刷着萤幕,确认照片并没有忽然间消失。   「小宝,你聪明,你替我想,这到底怎么回事呢?怎么突然之间我又能出来,还能留照呢?」   「那一定是,姐,你可以留下了。」他轻声说着。   她转头看着他。他面上还是满满的笑意,眼神却再认真不过。他直视着她,柔声道:   「一定是我的日思夜想唤醒你了。你看,你有肉体,你有呼吸,你有思考,只差你在另一个空间活着。姐,你就像是个睡美人,以前一定是老天还不知道我心意多坚定,现在祂终於明白我的一心一意,才让我吻醒你,让你回到这个空间生活着。在这个世界里能留下照片,就表示这个人可以留下了。」   「是这样吗?」她喃喃着。就靠照片来认定?小宝怎么这么肯定?明明他眼底也还有一丝犹豫,却为了让她安心,打算把所有的烦恼都一肩扛着?这就是所谓的男子汉?   「对,就是这样。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对我有信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所以别不信我,别再放弃我,我是你的……羁绊,你不要再不经我同意自行切断它。再来一次,我一定会恨你的,你不想我恨你吧?」   魏安还是一脸幸福的笑容,但说出的话斩钉截铁,直直盯着她,盯得她都不得不撂下承诺,豁出去道:「好啦,你可以念我一辈子我都不反撃。」   她目光义痴痴地落住照片上,微微噘起嘴,低声说:「拍的真丑……」她又笑出来。「小宝,你技术真差,我画你画得多好看像天使一样,你却把我拍得像女鬼,你跟我有仇吧。」她往他瞟去一眼,他还是笑咪咪地,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嫌弃。   她怀疑,此刻天塌下来也止不住他的笑容。他的笑容太有炫染力,她笑着捧着他的脸,啵了下他的额面,用力抱住他。   埋在她宽松毛衣里的魏安一怔,笑容不知不觉凝住。额头微微烫着,就像小时候她那样亲他一样。以前他总是心花怒放,希望她再多亲几下,再亲近一点,现在……真的不能再满足了……   有时候,我也恶劣地想,你喜欢走迷宫,那我站在终点就不动,让你忙着角色扮演,切换模式算了。   但,我想我还是心软了……我绝不会承认那是你让我心动。   绝对与西装控无关。(发誓)   ——唯安   一个月后——   安静的巷弄间,社区的某层中古楼房里,电视开着,唯安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听着新闻,一边研究洗碗机的目录。   当的一声,放在腿边地板上的手机萤幕亮了起来。   她瞄一眼,上面写着:   唯安,在吗?晚上吃辣拌饭?   她美目一亮,一指神功按着键,慢慢地打着:   配五花肉好吃。小宝说这叫line方便随时联络而不会被上司叮到。   没问题。我回家时去超市买。姐你今天在做什么?   她已经习以为常他每天同样的问题,遂打着:看洗碗机。   萤幕立刻又跳出:为什么看洗碗机?手工洗得乾净,又没几个碗,家事我做就好了,以前不都这样?姐,哪里不对?   是喔,她在这个家里就像太上皇一样茶来张口,饭来伸手。以前了不起两周就回到佛牌了,没必要去学。反正小宝会收拾善后他也从来没有罢工过。   现在不一样了,仿佛证实小宝在别墅的话至今她已一个多月没有回佛牌了,或许、也许她将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那成天看着小宝忙里忙外为未来打拚,她却像米虫不事生产,这好像有点过分吧?   於是,她把自己的决定输入:   小宝以后我负责洗碗,你做菜。买洗碗机我用。洗衣机你教我分工合作。   纯手工他来,现代科技一指搞定的就交给她吧。 第二十六章 道一次魏安并不如往常那么快速回覆,而是足足过了两分钟,萤幕才又啵起一声——   你说得对家是我俩共有的,我都依你。周六一块去挑,姐有间店不错,晚餐在那里用。   唯安盯着这段话半天又倒回去看之前的对话。怎么有那么点违和感呢?她只是想尽点房租费而已,她都可以想像到小宝在回覆这段时满面是笑。   这种模式是……姐弟家庭生活模式?还是……小家庭生活模式?这魏安很会不动声色地自行切换吧。   姐,陆哥来了,要开小组会议,先聊到这,下次聊,记得柠檬鸡饭要微波,茶叶蛋在炉子上,一天只能吃一颗,鲜奶茶在冰箱,要热。拍张照来明天就现做卤肉饭配药炖排骨,饭后苹果茶加杯子蛋糕,巧克力口味现做的。   唯安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很快完败。以前的小宝哪有吃香喝辣的本钱,有那么一点点零用钱全攥下来用在她身上;国一那年她以吃各家不同的泡面为乐,因为泡面便宜嘛;高中他要念书要打工,只有假日才会做费工夫的菜色,哪会像现在……不重样的。   再难的科技只要肯摸索,马上就能上手她拿起手机自拍虽然想咬魏安泄恨,但她仍是矜持地微笑留照。   唯安,你真美。背景很棒。   她手指轻轻抚过那几个字笑出声。「这小子……」她回头看看背景,不就是明显可以认出这是魏安的家?   八年一目的沙发、八年的酒植、八年前的……她眼神微微温柔起来。   又是当的一声,她往萤幕看去,不意外地收到他在公司随手自拍的照片。照片里的魏安笑眯眼看着镜头,他穿着白衬衫,没领带,第一个钮扣没扣上,看起来很轻松自在。   看得出来魏安很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   「……真是毫不害臊的自恋狂。」她微笑,刷着手机里储存的相片,一张又一张,都是平常魏安在公司的自拍,有时跟今天一样穿着,有时穿着西装打领带,很明显正要外出,匆忙之间拍下传给她。   她品头论足地看着这些照片,最后停在一张难得的全身西装照,是魏安在公司电梯里对镜自拍。   到底是西装剪裁得宜呢,还是这小子体格真的好?也或者,她就是电视里说的所谓的西装控?才会老有错觉,穿着西装的魏安特别有男性魅力。   她托着腮,盯着看许久,最后心情愉快地将这张照设为手机桌布。   她的个性一向随缘,船到桥头自然直,多做计画到头万般皆空,何必?以致在不知不觉中魏安是两人里那个占有主导地位的人。这固然与各自个性有关但也未尝不是她把一切麻烦事都推给那个少年小宝管以致磨练出他强势的身心来?这就是她造出的孽吗?   从一回来她就慢慢地发现了,跟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生活完全不同於与十五、六岁小男孩生活,尤其这个大男人还别有心思把他俩的关系强制定位成情人迷宫地图他在迷宫里试探每一步通往终点的可能性一见情况不对又不动声色地退回原点重新换回可爱男孩的形象迷惑她以显示他人畜无害的美好个性。   等到下一次时机成熟了他再度切换模式进入情人迷宫继续寻找着另一条路的可能性……他的角色变换简直是无缝接轨。   所以说现在她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自讨苦吃?还是可以说她是欢喜   做,现在要甘愿受?   「魏安……男人……」她来回刷着手机照,喃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臭家伙故意天天拍给我看,不就是男人嘛是男人了不起吗……第一天我就吓傻了好不好?」   老实说,以前她还真没幻想过成年后的魏宝平,她就是有一天就过一天谁知明天会怎样?她自觉就像是个没有想过收成的农夫种子下地了可能有   天灾有人祸更有可能她随时搬家,她不会去收成。现在好了,成长得很美好的果实跑来她面前说:吃我吧,吃我吧,我很香的。   ……好像真有那么点香……最近手痒一直想摸他的下巴,昨晚趁着吃饭骗他下巴有饭粒,总算给她摸了一把,微微剌着她的掌心,换来他奇怪的一眼。很奇怪吗?她造的孽摸一下不行吗?   她不经意地看向电视新闻,这段正在访问目前颇有名气的新生代企业家,姓严,以房地产起家,最近将娶门当户对的女人。   她举起手机,与电视里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对比着。对嘛,她说她就不是个西装控嘛。同样穿西装,站在女性角度来说,她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会转回小宝身上。   她对这段严姓企业家访问完全无爱,於是关掉电视,到浴室研究泡水的衣服一盆内衣,一盆一般衣物,一件黑色的小布料吸引她注意力,她拎起一看,顿时沉默。几分钟后,她笑出声:   「我觉得我像变态……我这辈子还没拿过男人的内裤,还是穿过的呢。」她浑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翻开洗衣手册,一一比对哪种可以进入洗衣机,哪种必须手洗。   魏安有时太忙了为了工作晚上需要连线半夜三点才睡也有,衣物几乎   两天洗一次,现在她这个同居者该奉献一点心力才对。   一直到午后,她刚吃完鸡饭,品尝着香浓的奶茶时,电话就响了起来。   她没去接。   没过几秒直接转入答录机。   「嗨,你好,我是陆熙知的父亲。」   她听见这话,转过头盯着答录机。   「中午小熙给我简讯说魏安有女友了照片我看见了是……徐思平吧?这些孩子恋爱什么的我一向不管,不过我想跟你谈谈,徐思平,嗯?」她下了沙发,慢吞吞地走过去,脸色不太好地接起电话。「陆先生你找错人了,我不叫徐思平……」被误认什么的,她实在没兴趣。   「徐小姐,两个心眼多的孩子凑一起不妙啊。你用了不少方式接近魏安吧?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魏安这个人。你伯伯是我的至交好友我不能让你这样被耽误下去。」   唯安愣了一下。怎么魏安认识的人都牵来牵去的?是魏安的圈子小还是在无形中……有张网笼罩着所有人?   电话彼端叹口气:   「徐小姐,魏安国中时跟女人同居过这你不知道吧?看在你该叫我一声   陆伯伯的份上,有些事我不能不先提醒你。现在魏安的形象好,大学毕业,有一份好工作,未来前程不可限量,但,你以为一个国中小男生敢跟比他还年长的女生一块同居,能单纯到哪去?如果不是小熙一时好心,今天的魏安,不过就是个没有未来的流氓而已。」   当的一声,手机自她口袋响起。她夹着话筒,拿出手机,上面是魏安传来的简讯:   外头下雨了。   她回打着:嗯,我在。   她几乎可以想见手机那头松了口气的神色。   变凉了,衣柜里有件羊毛毛衣,去穿上。   她菱形的唇角微翘,突然有心情逗他。她写着:   小宝,你这句话很强势喔。   萤幕上立刻跳出话来:   姐,别闹了啦,去穿嘛,好不好?随字附上一张求饶的Q版图。   她差点笑出声。这小鬼,切换模式真的很会拿捏,完全没有生涩感。   陆爸刚打来叫我晚上去他那里拿点卤菜,你等我,不会太晚。晚上当配菜吃。他卤得比我还道地,你一定喜欢。   她看了老半天,一个字一个字输入:   小宝,你喜欢陆熙知的父亲吗?   过了五分钟,萤幕上写着一行字。   陆家父子都是好人,好人才会做好事。他对我很好。   她反覆看着这段话,电话那头又响起中年男人的声音:   「徐小姐,你听见了吗?快点分手吧,魏安不是个好东西,你迟早会吃亏的。」   唯安收起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道:   「有时候,我也认为小宝不是个好东西。他一肚子的功利主义,不信赖任何人,只信他自己。」   「……原来你也看出来了啊。当年我以为我跟我儿子可以拉回这个小孩的,不过很可惜地,我们失败了,再怎么金玉其外,他还是败絮其中。我曾经无条件地资助他,让他有安静的地方学习,让他打工赚零用钱,没想到他跑去跟人同居,人家女生还打工赚钱全花在他身上,他高中的时候就把人给甩了,听说对方还因为找不到他而大病一场,在医院吊了好几天点滴,魏安连去看她一眼都没有,你说这个人还有没有点人性?还好时间一久,对方也慢慢地恢复正常,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现在听说她家人也有意思替她找好对象,你猜接下来怎么了?」   「怎么了?」   「现在他又去骚扰人家了。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明明是他不要人家了,现在对方终於有正常人生了,他居然登堂入室想去搅乱她生活。魏安就是个衣冠禽兽!徐小姐,为了你自己好,还是跟他分手吧……嗨,徐小姐,你还在吗?」   「我在。」   「那你听了有什么感想呢?」   唯安轻声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就这样?那,我建议的分手?」   「好,我接受你的建议,我会跟魏安分手的。陆先生,谢谢你,再见。」她也不拖泥带水地回着。   「等一下……」   唯安挂了电话。陆熙知的父亲找的是徐思平,那她代徐思平回答也是很正常。   她低头看着手机,又刷出他的自拍,轻轻摸了下照片里的脸,完全没有大病一场的痕迹,反而笑容明亮,眉目透着几分放松。   她漫不经心又回去研究中断的片子如何续放无意间瞟到机器的后面放着蒙尘的小瓶子。   家里各处这种小瓶子不少许多年都没有被处理掉。以前她是抱持着谁知道她是不是哪天再也出不来了这个家是小宝的,他喜欢放就随便他放,现在,她却起了兴致。   瓶子里,有一张折起的纸条。「……瓶中信?」这种小瓶子存在很多年了,小宝那时才几岁?他忙着念书打工还有这种闲情玩瓶中信?她仰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带点冒险心情地打开瓶盖。   「里头还真写字呢。」   这个家全是小宝打理的,不是他写的还会是谁?一直没见过他的日记本她还以为他除了必要的功课外,从不会浪费时间写抒情文呢。   她微微笑着,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浮现眼底,然后她打开纸条看了   一个男人背着光,在她床上方的柜架翻找着。   西装笔挺,显然是刚回到家。男人啊,还是穿着西装最好看,魏安穿西装的样子最诱人,她想。   不知道她是不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本来正在找东西的男人动作一停,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脸上。   他依旧背着桌灯上的晕黄光线,阴影掩去他所有的表情。   「姐,你醒啦。」他将另一条棉被搬下来,随即坐在床沿。   光线终於折射在他略显苍白的面上,他的神情十分困扰又焦虑,他极力淡化这些情绪,但她仍然一眼看出来了。   「小宝,我喉咙痛……」她掩嘴咳了二声,随即怔住。   他试着云淡风轻地说:   「我猜是轻微感冒,没什么大不了的。姐,我再去热一下稀饭,你吃点我们再吃药。」   「……稀饭?不是说好了今晚吃辣拌饭吗?不对,我感冒?小宝,该感冒的不是你吗?」 第二十七章 她的表情太震撼,震撼到魏安认为两人中必须有一个人先稳定下来才行。他勉强笑笑:   「姐,你诅咒我啊。小感冒而已,你紧张什么?现在半夜了,还好家里有退烧成药,还有退热贴,我们先吃饭再说。」   「……我要吃辣拌饭配五花肉,不吃稀饭……」她呆滞喃道。   他噗哧笑出声,揉揉她的头。「姐,别闹了。我把陆爸的卤菜挑一点让你配着吃,嗯?等我一下就好。」他脱了西装,卷起袖子,暂时离开。   她一脸迷惘。这是怎么搞的?她感冒?这从来没有过的事啊一向只有魏安感冒发烧吃坏肚子,拥有身体本能的反扑,她怎么会有?   她头晕晕沉沉,实在不好受,这种前所未有的难受令她觉得小宝以前生病时她应该再多付点同情才对。   等魏安端着托盘进来时,就是一怔。   她坐在床上倚着墙边要睡不睡,微微汗湿的长发掩去她的脸孔,她身上穿的是他的西装,而她的衣物与贴身内衣就这样随便丢弃在大头狗布偶上。   魏安一头雾水。现在她在角色扮演因为她是西装控?平常不做却在生病的时候做?他一向纵容她,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习惯地将她汗湿的贴身内衣收到一旁,晚点再带去浴室。   「姐,先喝点稀饭。」他又坐回床边,先替她把乱糟糟的长发撩到身后   再自托盘里端起白粥。   「……小宝,我不舒服。」那声音,低低地带点情绪的抱怨。   「我知道,所以才先吃点稀饭垫胃,然后我们可以马上吃药,明天就好了。」魏安配合她任性的语气哄着。或许以后他有机会嘲笑她生病就像个小孩,但绝不是现在。现在他很烦恼很闷很想……对天大吼不管他再怎么力争   上游,他似乎就是无法全面的护住他心里最爱的人。   她凑过来,终於吃上两口,魏安暂时满意她的乖巧,夹了根卤菜送到她嘴边当奖赏。   「陆爸的卤牛肚,以前你最爱吃了,是不是?」   她吞进嘴里,没气没力地嚼两口就吐在托盘上。「没味道,不好吃……小宝,我不吃了,我要吃药,我不喜欢这样。我喉咙痛,我想吐……」   「好好。」魏安连忙拿过温水,配着成药让她服下。「睡一晚上就好。」   她有气无力地躺回去,看着魏安收拾善后,喃喃道:「小宝,以前我真不该在你生病时还闹你,早知道这么难受,我一定哄着你……」   魏安笑道:「我觉得还好。每个人的承受力不同,那种小感冒我一点也不在乎。姐,你是第一次感冒,适应不良是一定的。」   「第一次感冒?你是说,将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睁大无神的眼,表示她无言的抗议。   魏安眉心微拢,又很快地放松,没让她察觉到。他柔声道:   「以后我们多注意点,绝不发生第二次。我不是叫你穿上毛衣吗?你在浴室待多久?你花了多少时间处理那些衣服?是那时候感冒的吧?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弄?」   生病中的小孩不但容易无理取闹,还不想理的就不理,唯安自行翻了个身背着他,准备好好眯上一觉,明天一定会活蹦乱跳的,魏安以前都这样的,没道理她不行的。   没多久,她昏昏欲睡时,感到身后好像有人在挪动她,想要跟她分床。   她心情不太愉快,硬扒在床上不动。「不要闹……小宝,你怎么老是想爬上我的床?你满脑子色情,我都不舒服了你还想欺负我……」   「……」魏安哭笑不得。他上不了床,只得双手撑在她头的两侧,弯身哄她:「姐,现在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我可以发誓。我只是想,不是有人说感冒传给人,就会好了吗?喏,我身体壮,你传给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嗯?」   她又转过身来无神地盯着他许久,久到魏安认为她根本没在听他说话,於是,他慢慢地俯下头,贴近她乾燥的唇瓣。   他瞟到她的目光一直跟着他移动,就在他要印上她的唇时,她头一撇,彻底避开。   魏安动作顿时停住,抵在她两侧的掌心不自觉地成拳,就算他本意只是想过继她的感冒,但不可讳言他也有私心的一面……只要她肯让他吻了,只要她肯回应,那她就是有意愿牵住他的手,在他是男人身分的情况下。   「小宝你别靠我这么近。祸从口出病从口入,你当你上学的教科书我都白看啊……」她侧着脸,软绵绵地问着:「现在几点了……」   「才九点呢。」他轻声答着。   「你抱我回房的吗?」   「嗯,我回来后看见你睡在沙发上,连个毯子也没盖。」   「以前我哪需要盖毯子……」她喃喃抱怨着又看向他。「小宝,为什么你力气这么大?」   他愣了下,答道:「因为我是男人吧。」   「男人了不起吗,干什么事事都要比我强……」她噘着嘴。   魏安错愕了下。他从来没有特别注意过身体不适的女性会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就他个人,感冒了生病了吃药就没事了心情或许会低落,但他很明白那是身体带动的心理反应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现在她的情绪……是他没有见过的。以前他哄哄的是有一定成熟度故意撒娇的姐姐现在他却深刻地感受到他在哄一个情绪十分脆弱的小女孩或……女儿?   魏安想到她曾有的家世背景……或许她小时候生了病就是像个挨不得病痛的小公主?   思及此他眼底有柔软的笑意。「我事事比你强才好啊。姐我要变强,   强到能够保护我自己,保护我心里所有重要的人事物。」   「……包括我吗?」   那语气很像是如果他答句没有,她就会彻底翻脸。魏安心里失笑,嘴上答着:「你是最重要的。姐,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她闻言不发一语,又盯着他许久,久到他要开口劝她睡了,她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突然间,她喃喃自语:   「……他怎么不怨恨我呢?现在的魏安,还是很偏激的,只是他懂得保护自己了,懂得把自己藏得更深了。我一直懂他的,可是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恨我的蛛丝马迹。好奇怪,不合逻辑,可是我松了口气,希望他继续维持不合理的逻辑。小宝,这算是虐恋情深吗?」   魏安听傻了,过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她是又不小心把心里话给吐露了。他失笑:「你电视剧看太多了,什么虐恋情深、不合逻辑的……」他又笑了一声低声道:「安,唯安。看,光喊你的名字,我心都软了哪还恨得起来。你以为为什么我会去改名……一开始,我很想恨但舍不得,无法控制的舍不得。更不敢怨,就怕你气到真的不回头。我更怕你在哪里受了委屈回不来,我光想这些就受不了,还说恨呢……」说到最后,他自嘲一笑。   她一直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心里轻叹一声,在病人意识不清时说这种话她听也听不懂吧?其实,不只舍不得她好不容易出现了,什么怨恨的他还嫌浪费时间;他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因为他专走捷径,摒除多走的道路,愚蠢的家伙才会抱着怨恨跟她耗‘,他只想牵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从眼前消失。   她慢吞吞地念着:   「魏……安……」   他以为她在叫他。「嗯?」   「……我以为你的西装沾了你的气味,我会很好睡,但我有点睡不着……让我抱抱好不好?」   「好。」魏安面上的表情镇定,微微放低腰身,小心地不与她身体有任何的碰触。   一双手臂立刻环上他的腰时,他的神色仍然维持正常,目光一直停在她略略迷惑的圆脸上,直到这双手拉扯着他的衬衫,衫角全被扯出西装裤时他的表情终於破功。   他的嘴微动,想要说什么,那双略显高温的滑腻小手滑上他的身体,来回摸着他的胸腹,他顿时紧紧住嘴一双黑沉沉的墨瞳直盯着她,试着看穿她的目的与反应。   她偏着头,摸了又摸,摸到他西装裤的腰际时,露出纳闷的模样,奇怪他的腹部怎么到这里就停止了,下半身不见了,她又对上他带点热度的眸光,喔了一声。「小宝,这是裤子。」   她满意地松手了。「我就说你有练过嘛,体格才会这么好,撑得起西装,绝对不是我护短,嗯,你是其中的佼佼者,我欣赏。」   「……」他终於明白她病中根本是呈现混乱状,不知所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好了,你还没吃饭吧,快去吃吧,别管我,我睡一觉就好了。没道理我会不如你,你记得吃辣拌饭,你吃了就是我吃了,我就不会一直念念不忘,明天你还要上班,去忙你的……你把衬衫给我,快点。」   他保持沉默地直起身,慢慢解开一颗颗扣子。才将衬衫交给她,她就抢了过去,侧蜷着身子,抱着衬衫凑到鼻间,合目睡去。   魏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要在平常,他姐哪会说这种话做这种事,还会命令他脱衬衫呢,但,明明人就在这里,抱着他睡不是更好吗?生病的人真是无法理解。   他细心地替她盖好棉被,顺好她的长发。她的睫毛又长又翘,不住颤动,颊面红扑扑地,略乾的嘴唇也是翘嘟嘟,令人想要一口吞下去,一点也不留的。   他轻轻在她颊上吻上一口,忍住再进一步的冲动。   人性与兽性最近时常出现在他的体内他的梦境也曾有魔鬼引诱他,半晴强上她也是一条捷径,只要他小心翼翼地讨好她,唯安对他会心软的说不定……这才是最快走到迷宫终点的道路。   ……毫无悬念地,他被引诱成功了。   他得到肉体上的欢愉,却换来徐唯安永远的抵触。   恶梦惊醒后他只剩苦笑。在内心深处他还是那个个性极端的魏宝平现实里神智清楚的魏安,是无论如何不愿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愿。   在老别墅那次,他就已经察觉她对他拥有男人可怕的力气有着不适应感。他是傻了没救了才会用这种力量去强迫她。   魏安早已是成年人。心知肚明再看下去会引发什么反应,於是毫不犹豫地退到安全地带。他深吸口气,确定房里温度尚可便关上桌灯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   生病真不好受,又热又闷地。   几次明明凉快了,偏又被人盖上被子。还用说?肯定是小宝。不是叫他去睡了吗?不过是感冒而已,他这么担心做什么?她睡得有些浅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别怕喔。」   她就说魏安切换角色的能力很强她几乎可以想见此时他伪装可爱弟弟的无害表情。   迷迷糊糊里她并没有感到任何被换衣的动作,但身体确实凉爽许多这也让她好睡些。   直到她再度清醒时,迷迷蒙蒙的视线里有着一个男人的侧影。   他穿着深蓝毛衣牛仔裤,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边在他面前的是放着笔电的矮桌,笔电萤幕上的曲线图表她完全陌生。   地上还有已经舖好的棉被,很明显地今晚他是要在这里打地舖了。   唯安目光低下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穿着魏安的衬衫钮扣全密实扣上袖子也没卷起,就这样整个盖住她的手指保暖着。   「唯安,我替你擦一下头发,你全湿了。」   又一会儿,那声音再道…… 第二十八章 「我一块替你换衣服好不好?你也不想一直难受是不?你的感冒来势汹汹我很担心你再加重下去成药要是无效,我……姐你别紧张我不会在你无法抵抗的时候做什么何况对着一个病人,我实在唔不会有多少感觉的,你放心。」那声音又笑道:「喏吃药后是一定会四肢发软的,姐你   她第一个反应是魏安换衣的功力太高深,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紧跟着她想起一事,手指缩回棉被慢慢移到臀部。   这触感不是下午她穿的那件……她正在考虑是不是该继续睡下去,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时,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他的侧面吸引去。   室内的日光灯是关着的只亮着微弱的桌灯;他刚洗完澡,刘海是放下的细细软软,十分滑顺并且是乾爽的。   她嘴角抽抽,就知道小宝这小子平常洗头不吹是有阴谋的他根本是懂得照顾自己的。   他左手抄抄写写从她的角度看不见他在写什么但她看得到他的侧面略带烦躁忧心这时他切换了一个画面她瞄了一眼,字密密麻麻的隐约是跟什么身分证、健保卡有关的他盯着萤幕半天,一气之下将笔甩了出去。   「……小宝你在工作吗?」她虚弱地问。   他立刻转过身让她直击他眼底来不及掩饰的戾气与脆弱。   「姐,你怎么醒了?」他瞄一眼表变脸极快地笑道:「才半夜三点,你太早醒了。」   「三点?你怎么还没睡?」   他唉声叹气。「工作太多。你知道的,团队里就我资历最浅年纪最轻   当然有什么都得多担点。别担心过个两年我想会轻松很多。你怎么样?感觉好点没?喝口水吧。」他直接亮出保温瓶倒了一杯水给她。   「现在只能喝温水等你好了我再煮点补气血的茶给你。你这么不适应感冒那我们一块试试看增加你的免疫力,来赌赌至少一年,不,十年……永远都不生病的身体吧。」她没理会他侃侃而谈的美梦慢吞吞地坐起来喝口水任着他取下她额上的退热贴再换上新的。   「小宝,你真会照顾人。」她轻声说道。   他闻言冲她笑咪咪地。「姐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会照顾你了。」   ……现在又在玩攻略了吗?简直无孔不入随时把握机会嘛。唯安有点想笑,其实她想问的是这家伙是从哪里学会照顾人的手法?八年前她还在时他生病了就去小诊所拿药吃吃完出出汗就没事了她最多就是烧烧热水盯着他吃药而已。气补血补什么的她还真是一问三不知。   他细心地扶着她躺回去又摸摸她没那么烫的脸颊暗暗松口气。   她目光一直看着他。「小宝你大学考完那场病是因为我不见了吧?」他一怔,对上她的眼。笑道:「你别多想我就是……受凉感冒了跟你   无关,你在生病呢别在意这种小事了。」   「……很严重吧?」   「还好……也许没有那么好你也知道除了你以外就只剩我一个人在医院吊了几天点滴……如果当时你在就好了我心里会有点依靠的。」   「舅舅家跟陆熙知他们没有照顾你吗?」   「人家有自己的家能分分秒秒顾到我吗?没有你我还真不习惯。」他凑近她的脸,笑问道:「怎么了?姐,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想你一定很不舒服,比我现在还难受。我应该要陪在你身边的……如果我是这世界里的人就好了……」她喃喃地好像在自言自语似地。   「姐你别多想了,我们只管从今以后,你现在就是这世界里的人。以后也会是这对我来说就够了。」魏安见她精神不是很好想要让她乖乖睡去又听她低低叫着:「小宝……」   他算记住了。他姐生病时就是一个闹腾的小女孩,非要吵大人不可。他想笑又怕伤她心。「嗯?!」   「我没画到大学的你。」   魏安思绪一顿,轻笑道:   「是啊……真是遗憾呢。小学时候的我、国中时候的我、高中时候的我   你都画过,我都妥善地收好了。那,姐,假日你来画我吧,每一年你都画我连我满头白发你也画,好不好?」   她一直看着他,然后慢慢地闭上眼。   他心里叹了口气,手掌轻轻滑进她的后颈。没那么汗湿,温度也还好,看来成药是发生效用了。   「小宝,明天你上班前,你身上的毛衣别拿去洗,留给我,我怕白天冷。」   「……好。」他脸上古怪之至,又有点迷惑。最后,他试探地说:「姐,你身上这件衬衫是我……」   「嗯?我自己换的,衬衫比较舒服。小宝,你不介意吧?」   「……」魏安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介意。」   见她好像真的睡了,他滑回地上,心不在焉地盯着笔电萤幕,过了两分钟他又将画面切换到另一个页面上,上头写满了人名。   在他身后的唯安又张开眼,看着页面写着陆熙知的人名以及一些他曾提过混得还不错的朋友。   他的指尖划过每一个人名跟所处的行业,最后他闭上眼紧紧地抿着嘴。   接着,他深吸口气抹了抹脸,端过黑咖啡沉思地喝着。他的侧面其实有些偏秀美,皮肤也白,只是平常坚毅的表情淡化他的秀气,甚至,少年时期的孩子气早已全然褪去,除非平常他刻意伪装。   这时,他又自笔电资料夹里抓出许多照片,是他带她去买衣服时,趁她试穿时一张张拍下来,说是让她自己看哪些适合,唯安有点惊讶他还留着,却又有点在意料中。   他的神色始终含笑,当他点到最后一张合照时,他看着许久,嘴角释出宁静的笑意。   唯安想起那是他们刚从老别墅回来,他一路开车到超市补货,顺道拿手机合拍留影,说是没雨没伞的第一张。她当时还穿着极度不合适的男性毛衣裤子呢,就这么赶着去超市,等回到他家,才看见冰箱只有蛋糕蛋挞什么的,一屋子连生米都找不到。   他微笑看着半天,下意识地想转头看看她的睡容求安心。才一转过来,他惊得喷出咖啡汁,喷得她一脸都是。   「姐!烫到了没?」他仓惶失措,赶紧用袖尾擦着她的脸。「眼睛呢?烫到了没?」   「还好,咖啡不烫。」她慢条斯埋说。   「你……你吓死我了!」明知不该对她生气,但他还是忍不住发火。「出个声都好!要是烫到眼睛呢,感冒有成药,你眼睛要上哪去看?连个身分证、户口名簿都没有……」嘴里气着,还是抽来面纸,说道:「把眼睛闭上。」面纸吸着睫毛上的咖啡,他动作小心又温柔,吸完了之后,大手轻轻罩住她眼眸。   「我不是故意怪你的。」他声音充满懊恼。「我只是……只是……气自己没有想到身分证明这一层,现在想到却让人有点措手不及。」   「这不是很好吗?小宝从来都没有想到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现在说不定我真的能一直留在这里,出乎你的意料,这不是很好吗?」   「什么说不定,是根本就会。」他轻声说着。   她嘴唇弯起。「好啦,我会多照顾自己的。不过,这种事,一年后再想也不迟吧?」   她的睫毛一直搔动他的掌心,他舍不得放手,但她已经轻轻拉扯他的手臂。「小宝,别再捂了,我不舒服。」   他不情愿地收手,撇开视线。「姐,你个性说好听是船到桥到自然直,其实根本是被动,不到尘埃落定你不会有所动作,你是想如果一年后你真的还在,那再来考虑现实问题。人家是谋定而后动,你是事定才动作,那时黄花菜   都凉了简直是浪费时间。你这种个性不适合事先布局跟人耍心机……」他叹了口气,笑道:「算了,有我在,都交给我操心吧。」   「……小宝你这种笑容,让我看了很剌眼。」好像在说:你就是让人操碎心的个性啊!没法子。我牺牲自己,替你操心吧。   他哈哈笑着,与她五指交纒,不动声色地收紧力道当她回以同样的力道收紧时,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对上她的美目。   「小宝?」   「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回着。   「为什么你会认为徐思平跟你有缘呢?」   瞬间他眼底抹过厌恶。「你提她做什么?不就是从小到大都在同一个也方而已吗?」   「你会到处宣扬跟她有缘吗?」   他失笑。「我无聊才去干这种事?她跟谁有缘干我什么事?」   「那,到底是谁传得人尽皆知呢?」   他呆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借着他的力道改环住他的颈子上半身离开床被凑近他的嘴。   「小宝,你也满呆的呢。」   「……嗯,我满呆的。」他傻傻地附和着她,明明在思考是谁传得人尽皆知,但又无法集中精神。现在她在做什么?决定要传染感冒了吗?   虽然她衬衫钮扣都扣上了,但从他的角度还是看得见她美丽的锁骨锁骨下面,他印象深刻除了需要青木瓜排骨的协助外其余都很美皮肤也很滑……蓦地,他把目光抬高死死地瞪着她的发旋,不敢乱看。   「小宝,我也是好有心机的呢。」   「……嗯,你好有心机。」此刻他就像复诵机一样,喃喃地重复着。   她在他嘴边嗅了嗅,不满意地说道:「你真吃了辣拌饭吗?一点味道也没有。」   「姐,」他声音很轻怕惊动什么。他无奈地笑:「我刷牙了又喝咖啡,哪来你要的味道?」   「糟了,我想起来我还没刷牙。」她声音软软的,还带点病里的虚弱。   我一点儿也不介意,魏安心里这么想着,心跳渐渐加快甚至双臂慢慢地环住她的背后,她都没有抵抗。   他眼里有了不受控制的期待。   然后……他浑身僵住。   他的颈间被她轻轻用舌尖抵着、舔着来回用力吸吮着。她吸得十分卖力,吸到最后都能感觉她微微在喘气。   「……小宝,原来草莓好难种,这样子应该可以了吧?」   「种?种什么?草莓?你想吃吗?」他茫茫然。   她吁了口气坐回床上掩了个呵欠她的唇瓣本来是苍白无血色的,在费力博战后,红扑扑地,连脸颊都是。   她朝他微微一笑。「把毛衣脱了,我再告诉你。」   他盯着她保持高度沉默,默默地脱下毛衣。她将毛衣抱进怀里,眸光迅速溜过他打赤膊的上半身。   「小宝你聪明,就是从不去了解女生的心眼。」   魏安张口欲言:你又没什么心眼,我干嘛去了解这种多余的狗屁?随即顿住,脑光一闪,他愣住。「你是说……」   「什么有缘嘛!要我这个半仙说你们肯定还会再有缘下去,说不定哪天你会在你公司里看见她呢。魏安虽然人家来倒追你跟你无关,但你总不会让她一直到老了都跟你有缘吧?我拒绝接受。你记得,上班时候,领子别弄太高,要让人看见你有主了,嗯?」   「……」   她抱着毛衣,躲回棉被里。「还真有点冷呢。」   魏安回过神,还在一脸迷惘费解中,但颈间轻微的疼痛很快地提醒他,这是现实,而不是他熬夜熬到连咖啡都无效睡着了。他回过神后,马上把自己的棉被搬上床,替她再加一层温暖。 第二十九章 他又回头一鼓作气把剩余的咖啡都喝光,十分确认自己是清醒的。   「姐,你……你哪学来这种……」他有点不可思议。这是不是说……   她闭着眼,说道:「电视上教的,没人让我练习,明天要是出问题,自己去看医生。」   魏安亲眼目睹她耳根一点一点地染红了。   她又道:「那种小女生的花招明摆着就是要你去告白,我赌她押上聚众的起哄让你去告白。人家大小姐有自尊嘛,倒追你丢脸。魏小宝,就你真信什么缘分,枉你跟我一块看电视,都看假的啊。」   「我……我会反省的。」他嘴上严肃地说,眼眉因为终於意识到她言下之意,渐渐染上狂喜,狂喜到他想要抱住她、亲吻她,甚至如他曾有的梦境那般疯狂……他手指轻颤地压着颈上的吻痕,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后,俯身小心地环住盖着棉被的徐唯安。   她脸颊都红了,也没有挣扎的迹象,这让他心里大定,那种如梦似幻的错觉感褪去了些。   他必须发泻一些力道来降低自己此刻火热的渴望,於是他小心地施重力气,隔着棉被抱着她。   「唯安……唯安……我抱一下就好,抱一下就好,让我冷静一下我得冷却一下……姐病人说的话都算数的,没有什么意识不清这种事。如果明天一早你敢装傻我就豁出去了什么也不管了,你听见了没……」   别闹了,洗头不擦头发也就算了,现在围着毛巾就出来是怎么回事?诱惑我吗?你这家伙故意的。现在的电视都是怎么演的?专门教男人勾引女人吗?裸胸了不起吗?   收报费的来你就穿上衣服去开门……好吧你继续对我裸吧,我接受这种不公平待遇。人家收报费的是女生,下次我来。   小宝,老实说,你是不是学过举重?抱我不放手的。   ——唯安   怎么看,那个男人都像陷入傻笑模式。   商业区的某大楼第二十层某部门。宋雷夫拿着遥控器对着魏安一直按。魏安笑着瞟他一眼,继续脱下西装解开衬衫的第一颗钮扣拿着手机自拍。「宋哥,你拿遥控器对着我按做什么?电视在你后面呢。」   「我看你傻笑模式能不能暂停啊。这两天你自拍都脱西装,怎么回事?你穿西装也挺不错的啊。」   「吊人胃口嘛,留在最后,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魏安笑咪咪地,又在手机上输入字。   从没见过这小子对手机如此热中,宋雷夫滑着椅子过去。「安子,这阵子你自拍拍得很爽嘛,你是打算应徵少爷还是模特儿?」   魏安立刻退离几步,跟他保持距离。「宋哥,宋哥……要有点良心。你感冒了,就不要传给我,我家还有病号,我不能回传给她。」   「哦,你养宠物啊?狗?猫?太无聊的话带牠来公司嘛。」宋雷夫充分表达友好的一面,至於来了之后,会不会被陆熙知责骂,就不在他管的范围。魏安好脾气地笑笑:「不是宠物。是我的……女朋友。」   宋雷夫瞪大眼。「哦,天,安子,你跟你女人同居,已经不是处男了吗?你女人对你的技术感想如何?前两年我就说带你去加点经验值,你给我玩地遁,我感到满意很不喔。」   「很不满意喔。」魏安更正。「宋哥,厨房有鸡汤,我替你热一碗,拜托你喝点吧,我抽屉也有成药,你随时可以吃的。」   「no,no,我要靠自然疗法,用身体里的免疫力对抗这此一外星病菌。我个人要慎重请你建议你的女友跟我一块靠自然疗法吧西药吃多不好。」   「嗯嗯,你放心,她第一次吃西药,康复得很快,就是虚了点,我打算食补替她打点底子。」魏安随口答着进小厨房,顺身缠上围裙,丝毫没有生涩感。他自炖好去油的鸡汤自了一些出来。他瞥见宋雷夫张口,立刻说道:「你别开口,小心病菌,等我把要带走的汤处理好,你再说话。」   宋雷夫张着O型嘴,夸张地看着他,见他还真的有模有样把汤汁倒入保温罐里,他表情显得十分微妙。   魏安又挑了几块鸡肉后封罐,才替宋雷夫热起汤来。   「我可以说话了吗?」宋雷夫有点怨念。「不过是个小感冒而已……你不是说她康复得很好吗?你这么计量做什么啊?」   「是计较。」魏安再度更正。「对,我很计较。虽然唯安感冒会撒娇,容易像小孩一样,我不疼她都不行,但我还是希望她健康到连医院一次都不用进。」   「安子,你一定在开玩笑。女人是一定要进医院一次的吧?如果你跟她结婚的话,对了,你想结婚吧?」   魏安沉默一会儿,笑道:「想极了。」   「那就是啦,生小孩,生小孩你懂吧……魏安,你做什么,汤匙掉了!」   魏安回过神盯着地上的汤匙。「掉了啊……」他捡起去清洗,看了宋雷夫一眼。「宋哥多谢你提醒了。我不打算要小孩。小孩那种生物算了吧。」   「哇喔,你不留种啊。你女友知不知道?」   魏安摆摆手。「我说了算。」他扯下围裙走出小厨房琢磨着过两天是不是炖个青木瓜排骨?唯安喝粥早腻了,她感冒也差不多全好,今晚改个菇菇炊饭配鸡汤好了,他心里盘算着。   坐回电脑桌前时,他看见陆熙知与另一个团队同事林胖进来。魏安笑道:「我以为你们下午才会进来。要喝碗鸡汤吗?宋哥在里头。」   「今天不了,我跟陆老大在外头吃过了。安子,以前没见你进出厨房,这一个多月你勤练厨技,想当厨神啊?」   「是啊,你们都是我的实验品,练到上手了,就不重做。」魏安半真半假地说道又对陆熙知说道:「陆哥拉丁美洲风险分析报告进你电脑了,有空你看一下。」   「好。」陆熙知回到他的位子。   林胖看见会议桌上有手机,顺手拿起刷一下,吹了声口哨。「安子,你手机。」他抛过去。   魏安顺手截住。「谢了。」   「女朋友,对吧?看起来好像洋娃娃。嘿嘿,皮肤好棒如果有像这样真人的充气娃娃,我重金也买啊你们说,日本会不会有……陆哥、安子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别误会啊安子,我对你女友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想赞叹一下你女友的娇娆。」   魏安脸色正常,笑道:「我更希望林哥你赞美她的画功。」他从皮夹里拿出唯安替他俩画的素描。   「看,画得很棒吧。」他刻意将对方的注意力从美貌转到其它面上头。   林胖在团队里并不难搞,要跟他套关系也容易,就是他有一个恶习喜欢呼朋引伴去他家看重口味的人片。为了保持一定的友谊,他也去过,反正他也不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看了就看了,没什么大不了。当时他还注意到林胖家里真有远渡重洋来的充气娃娃。   他并不希望有人在使用它时,满脑子想到唯安。   「画得不错啊!这就叫美貌与才能并重。安子你捡到宝啦。说起来你跟你女友也很有缘吧,从小学就在一起,国中高中甚至大学现在还在同一间公司,这种缘分拆不掉吧。」   魏安的笑容顿时消失,他眼色幽暗地收起皮夹,林胖忽觉哪里不对劲。宋雷夫喝完鸡汤出来,随口加入话题:   「是是,有缘分!唯安魏安都有个安字。魏安原来你女友是青梅竹马啊!你国中高中的时候怎么不跟我们说。陆哥你说这有天理吗?他跑来跟我们学玩股却不告诉我们这个秘密因为当时我对他有敌意吗?」   陆熙知完全没理会他们。   林胖插嘴:「等一下等一下,人家叫徐思平,不是叫什么安的,她在第八楼部门啊。」   魏安叹口气。「林哥你误会了。她只是我小学同学、国中同学、高中同学、大学同学而已。」他摊摊手。「然后呢?台湾人口就这么多,学校也就这么多人的一生总会撞上几次相同的人吧。你没有吗?真要论,你跟你的baby远渡重洋相遇在这么多的娃娃里你只看中她这比什么同班同学还要有缘分吧?」   「安子你说得很对啊!我baby挑中了我,我也选中baby,你们要知道那可是我花了三天三夜选的。但话说回来,安子大家都说你们很有缘分,现在又到同一间公司……」   魏安笑咪咪地。「谁说的呢?」   「大家啊!每个人都这么说嘛。」   「呵呵才刚来公司没多久就闹得人尽皆知啊这也太神奇了。林哥,   这样吧,我也来帮你宣扬吧,我保证一个下午就能让大家都赞叹你跟你的天降奇缘,不会让人发现背后放话的是我。」   陆熙知自电脑前抬头看他一眼。   宋雷夫坐回自己的位子后也若有所思地瞟去一眼。   只有林胖一头雾水,问道:「可是你手机上明明有她的照片……」   魏安笑着刷开手机,点开今天唯安的自拍对着林胖。「真的像吗?我倒认为一点也不像。她叫唯安,跟大家说的徐思平不是同一个,我也绝对保证我不是追不上徐思平而去改追我的唯安我是真的。」他顿了一下,轻声说:「非她不可。」   林胖仔仔细细看了下。「明明就像同一个人,安子,你也太强了,能分出这两个人的不同,害我现在也觉得好像真的是两个人。」   魏安哈哈笑道:「本来就是两个人。」   「这样说起来你的唯安头发软了点脸圆了点,笑起来那个嘴唇是微微嘟起,喏,就像我现在这样嘟着很想让人亲下去,这是在引人犯罪……」   魏安看着他。   「呵呵。」林胖立刻乾笑。「我说笑的。我是想说那我可以追她吗?我是说楼下那个跟你很有缘分的?我有问过大家都说,因为跟你太有缘分了,别的男人都不好意思追她,所以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   魏安笑道:「林哥你要是追上了,我替你庆祝。我非常期待有那么一天大家会传说林哥跟她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我不过是你们千里相会的桥梁而已。喔,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人家家世不错在家里是个娇宠的大小姐会来这种地方工作图的就是新鲜感吧。林哥你要追人家可不要抱着什么玩   玩就了事,人家背景硬小心生命你得抱着一定把人娶回家的想法去追人。」   林胖摸摸下巴。「有钱人啊,难怪我看她气质就是不一样……你的唯安再给我看一眼嘛我觉得也很有气质,让我再看一下。」   魏安毫不犹豫地把手机收起,笑道:   「我家的只能靠我娇养可不比另一个大小姐,你要追上了可以少奋斗三十年,她俩完全不在同一个起跑点上。」他有意无意一直施加可以少奋斗三十年的概念。   林胖闻言更加跃跃欲试,回去设计追妞计划。   宋雷夫又看看魏安,拿着遥控器对着他猛按,看看这家伙那刚才傻笑的模式会不会再回来,现在的笑法沉呢。   「有空吗?出去聊聊?」   魏安本来已专心在电脑的资料上听见这话,抬起眼对上陆熙知。他笑:「好啊。」顺手从小冰箱拎了两罐啤酒出去。   宋雷夫插嘴:「喂,安子,你不是说过两天要做啤酒鸡吗?」 第三十章 魏安笑道:「鸡都还没买呢,宋哥急什么……改做花生猪脚好了,是青木瓜有用点还是花生猪脚?」说到最后魏安已经是自问自答地走了。   「花生猪脚好像是月子餐耶……又好像是丰胸的,我们不需要吧?我胸部够壮了吧!」宋雷夫大叫着。   魏安跟着陆熙知,一前一后来到安全门后魏安没有追问的意思,把一罐啤酒抛给陆熙知。   他坐在楼梯上,灌了一口冰凉凉的液体自食道冲入胃部满足地叹口气后,随意摸了下颊面,果然热烘烘的。他把啤酒放在一旁不再饮用。   「照片我再看看。」陆熙知站在他旁边说道。   「好啊,陆哥,你看仔细,别认错人。」魏安笑着递手机。   陆熙知看了他一眼。「上次喝是什么时候?」   「不就是大二那年除夕在你家吗?我喝了后才吓到,满面红通通,四肢发软,幸亏在场只有你们。在外头我就不碰了,这几年多谢陆哥替我挡了。」   陆熙知居高临下揉了揉他细软的头发,魏安心里苦笑,却没有阻止。   他都几岁了,陆哥还当他是当年那个打不过人的小学生吗?反正也无害,就随便他了。   陆熙知仔细地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足足一分钟,才还给他。「照片里的,就是跟你同居的画家朋友?」   魏安抬起头,对上陆熙知纯粹询问的表情。突然间,他想起陆哥是看过唯安的,在他高中的时候。   那时候的唯安看起来确实比他大,但现在两人年龄差不多了,陆熙知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如今的魏安却奇异地没有任何担心害怕。   陆家父子都知道,他也知道他们会保密。   「是的,唯安就是她。」魏安轻声答着。   「跟那位徐小姐真有点像。你上大学前大病一场,去医院吊了几天点滴,当时你的高中朋友来看你,里头有一个长得像照片里的,不是唯安吧?」   魏安点头。「当时我没注意同学里有她,但如果有像唯安的女孩来看我,那一定就是徐思平。」   「人家为了你,应徵到这间公司,不要给她太难看,她伯伯是爸的好友。」   魏安无所谓地耸肩。他笑道:「有人要追她,我鼓励而已。林哥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还清楚,不坏,就是语气猥琐了点,如果真能追到她,我认为这或许也是一段奇缘。」他停顿片刻,轻描描地说着:   「何况,比起我真正想对她做的那种不容於法律的事……如果他们能在一起,徐思平会感谢他的。」   「你看着办吧。」陆熙知只是负责传话,知道魏安有分寸,也就不多话了。   「对了,陆爸的卤菜真是太棒了。上次我带回来的卤菜,唯安第一天感冒吃不下,第二天等我回家后,那锅卤菜去了三分之二,我都吓到了,哈哈。」他口气一改,仍有笑意的语气却略带慎重。「陆哥,哪天我带她去陆家吃个饭吧。」   「好,那天我也一块回家。」陆熙知看看表。「等你手脚有力气了,自己回去吧。」   魏安微微笑着,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摆手。   在他的记事本里,一一记着所有人的恩情。舅舅垫的学费他早还得差不多了,就是陆家父子这方面比较难搞定,金钱好谈,人情难还。   在他自觉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是陆家父子拉了他一把,这份恩情他难以计量,只能在日常生活里一点一滴的折算当还了。   考大学后他大病一场,是陆熙知背着昏迷不醒的他上救护车,是陆爸联络他信任的医生,是陆姨炖着鸡汤天天来看他。   把他快还完的人情又打回原形了。他都有点混乱了,这些事是爸妈该做的,他们抢着做干什么?跟舅舅舅妈一样,入院出院各来一趟,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不是吗?害得他现在不知该如何计算这笔帐,只能顺着走下去了。   就连唯安的事……等他意识到时,他已经信赖陆家父子了,这种心态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喝了啤酒,全身有点懒洋洋的魏安又一张张刷着手机里的照片,有唯安自拍也有他拍的,每次在翻看时他还是有那么点提心吊胆,怕下一刻照片消失了。   只要照片在,唯安就会在,这是他紧紧攀附着的信念;他不得不去信,否则他不知道会不会陷入无时无刻的恐慌。   当年她彻底消失时,他连个信念的东西都没有,只能死死盯着每一场雨的到来,明知不会出现却还傻傻地抱着期望……那种日子他绝不想再经历。   如果黑色本子还在就好了,或许他可以从中寻找更多蛛丝马迹来确认唯安到底成功了没,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马上烧掉。   当的一声,他回过神,盯着手机。   小宝,下雨了。我还在,别担心。   下雨?魏安一愣,自楼梯间站起他还是有点虚软,遂靠着墙壁。line又跳出一行字:   我出来买颜料,在你公司附近,现在我在咖啡厅里躲雨。小宝,等你下班来接我,外带披萨回家?   他轻笑出声。「你根本是怕再喝粥吧?」他左手按键速度快,回覆着:   好。披萨配难汤,汤你一定得喝。我们来偷师,看看下次我能不能做出比外面好吃的披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态度自在,令他的情绪也跟着稳定下来。下雨,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下意识看了眼电子表上的日期才两个月啊如果现在已经是十年后了多好,他就能更笃定她续命成功了。   line又传来一张放在椅上很有重量感的背包以及有拉花的咖啡、令人垂涎的蛋糕,蛋糕旁边放着一张小纸条,上头写着:不好喝。你成功了。   魏安捂嘴大笑。他姐还真的知道他在做什么啊,每天让她习惯他创造出来的口味,久了也就离不开他手艺了。她就是个馋包,太好勾了。   line又传来一句:背包好重喔,小宝你力气大,要帮我背回家。   魏安盯着这行字许久,满意地笑了。   在家里这段时间,所有的重物都不再像少年时期两人吃力合扛,而是全由他这个男性劳工出面,她从开始想要帮忙到最后麻木地继续看着电视,这意味着她已经习惯她眼里所谓男人可怕的力量吧?   在老别墅那晚他知道她被他的力气吓坏了,但他就是死抱不放,一旦放了,谁知道人会不会又就此消失?   如果她还是会消失,那就一块消失好了,他抱着豁出去的想法,哪知……阴错阳差地给她投下震撼弹,让她很快地意识到魏安有男人的力气、有男人的感情以及男人的欲望,魏安已经是个成年男性了,为此,他感谢自己那晚所有出自本心的所作所为。   他噙着笑意,兴致勃勃地重读她传来的line。一开始他只是想确认她每一刻都在,并没有背着他又消失,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十分喜欢这种没有重点、不用戴面具的家常闲聊。   仿佛回到八年前,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只要有她,他就有了生活的动力,不像之后……只剩一副躯壳在说话、在工作、在微笑,明知该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心头就是空空落落地,哪怕陆家父子对他很好,哪怕舅舅、舅妈有心培养良好的舅甥关系,但他始终没有办法全心地去交流。   从那个时候起,他才发现,有些事,过了那个时间点,就已经无法再重新开始了。   在这个世界上,魏安愿意付出所有的,魏安全心信赖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   又有一张图进来。是一个爆炸头?他纳闷。从侧面看,只看见些许的颈子以及短短的黑色卷米粉。   小宝,隔壁桌,我偷拍的,好看吗?   今天他的工作还算轻松,等其他两人进公司了,他才需要进入情况,到时陆哥会通知他,因此他悠闲地回着她,写着:   好丑。是女人吧?   他等了五分钟,才有新讯息进来。   小宝,是个美女耶,你尊重点。   他眼底倾泄着温暖的碎光,左手指迅速打着:再怎么漂亮,烫了那种爆炸头跟花妈差在哪里?我喜欢直的,长的,顺的,像你那样刚好。他想了一下,带点趣味地捜寻卡通里的花妈照片传过去,补了一句:你看看,你隔壁桌的是不是很像她?下次找卡通给你看。   骞地,他心里又是一动,课了一声,写着:等一下,姐,你不会是想去动头发吧?千万别染别烫!   line又送来一张杂志上的图,大波浪的。我想烫的是这种。   魏安皱了皱眉,又笑。他写着:爱了?   爱了。   魏安叹了口气,喃道:「真遗憾啊。」在他的春梦里,她一直是柔滑的直发,他还以为有一天可以梦想成真呢,叫她换回离子烫不知她肯不肯?虽然这么想,他还是非常积极地回着:看起来还不错,自拍一张给我看,嗯?   他脑中开始捜寻着有关大波浪的赞美词。   这次又过五分钟,久到他都以为手机坏了,照片终於传了进来,他笑着一看,僵住。   一颗黑色的花椰菜?   他特地定睛再看一次,没错,自拍的女人像一个在赌气的洋娃娃,眼眸没对着镜头,就这样黑白分明含怨地看着另一头,抹着亮色唇膏的唇瓣一如往常让他想亲吻,但她的头顶怎么回事?爆炸的黑云?她手里还拿着一张纸条对着镜头,纸条上写着:我就是花妈。   他作接打了电话过去,还没说话呢,她就闷闷不乐地说:   「小宝,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我要的就像是杂志上那样,为什么会弄得这么短这么卷?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设计师以为我是黑人还是欧巴桑?电视剧里的欧巴桑都是这种发型吧?我看起来很老吗?我走错世界了是不是?」   「这……咳,这也很好看啊,姐,你挑的哪家啊?」   「你公司附近,我看人多就进去了,一定是哪里沟通不良。」唯安至今感到纳闷又欲哭无泪。「是我中邪了才会走进那家店还是设计师吃了错误的翻译米糕,才会烫成这种头?」   他皱起眉头。「什么中邪了,你恐怖片看太多了吧?那家设计师心不在焉,以后别再去了,最坏是小事,伤到人怎么办,不对姐,以后你想动你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必须先经过我的同意。」   「……这就叫霸道吗?」她不满地问。   魏安冷静地回答:「这是身为男友的权利。」   「哦……那女友的权利呢?我怕我又走错世界搞混了,小宝你先说明一下吧。」   魏安垂下眼,忍住笑。他可以说他姐每次不懂时虚心求教都呆得很萌吗?真是他说什么她信什么。   他正经地说着:「你有任何金钱上的需要、心灵上的需要甚至……肉体上的需求,都可以跟男友要求。听起来你赚很大,是吧?」   「听起来很合理。可是,小宝,为什么我觉得你同时也赚很大呢?」   他实在忍不住直笑。「所以说,这就是互惠嘛。你得利不就是我得利吗?那个……咳,姐,你也知道这种互惠并不是一个短期性,它拥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感觉到这种互惠的好处。情人走到婚姻,从婚姻到老……很长……」 第三十一章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小宝,你想跟我玩短线?我不玩短线的。」   「不,你信我,现在我只做长期投资。」魏安很镇定地说着,在心里则大喊「yes」。是啊是啊,是他没有想仔细,自己居然还在那里埋头想着要怎么把她拐到另一条路上。   她老爱嫌电视剧的感情线不合理,老是叮咛他就算早恋也要以婚姻为前提去交往,现在他算是豁然开朗了,她所受的教育与她当初身处的风气多少还是根植在她空白的记忆里,让她不自觉地反应出来。   感情对她来说,从来不是一个短期享乐的东西,而是慎重考虑后,一旦点头,在她心理上就是一条长远共走的直达路。所以,他已经跟她走在这条直达路上了吗?   他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好大一块馅饼幸运地砸在他身上,让他想再愤世嫉俗都做不到。   他垂着眼,笑容扩大。忽然间,他想起一事,十分严肃地说着:   「对了,你别在乎那个徐思平,别因为人家说她跟你长得像,你就去弄个头发来区别。在我眼里,她什么都不是,连路人都不算,你别被她影响。」   「我从来就不做这种无聊事,不过就是有点像而已,她能取代我的价值吗?」   这种臭屁的骄傲他还真是习惯了,他笑道:   「对,她根本取代不了你。你感冒才有起色,记得在店里也穿着外套,知道吗?把地址念给我,我下班后马上去接你。」他听着她念出的店面与地址后,复诵一次,就相互道别了。在切掉通讯的瞬间,他听见她轻声说道:   「雨好大……逢魔时刻快到了吧……」   魏安一怔,要再拨打回去问她在说什么,但又认为自己太神经紧张了。   唯安那语气分明是在自言自语,他几乎可以想见她一边看着窗外一边自说自话。她看电视时也会这样,但,什么是逢魔时刻?她想看的电影?   他一头雾水,才一抬头,就见有个女人站在安全门那里。   长发过肩,刘海平齐,一身套装有着出乎意料的俐落感。   魏安突然想起在国中毕旅前后,班上玩真心话大冒险,问着各自喜欢的型,那时他对女生一点兴趣也没有,满脑子只有出人头地,但又得配合大家,最后直觉脱口他姐的型,长发绝对要过肩不烫不染,刘海齐平……那还是为了帮他省钱,唯安自己剪成娃娃刘海,直到她发现电视剧里有个恶毒女人也是这种刘海,她迅速就改了。   不管她改成什么样,在他眼里,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顺眼的女生了,当时他一心这么想着,现在似乎也没变。   他从头到尾都没变,很明显地,徐思平也没有变过,她一直维持这样的发型到现在。   怎么会有人以为,不用付出,不用费心相处,就端着架子保持着那个外形,迟早喜欢的人会去追求她?这是什么神逻辑?   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多久她转身走了。   他唇畔冷笑。这下子,她听得一清二楚了吧?他说尽难听话,就差没有杀人放火了,她还当他是骗人。   女人总是信赖所有能够偷听到的话,因为在她们眼里,这才是真实。   女生的想法他以前不理解,也认为没必要去了解,她们又不是唯安,浪费时间做什么,现在他却深刻地明白,有些女人不是你保持距离就不会惹祸上身的。   如果没有唯安,他跟徐思平会有缘分?放屁!她会看得上一个没出息的混世魔王?   如果不是想要让自己跟他姐过得更好,他不会紧紧攀着出人头地的信念,抓住每一个机会。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没有徐唯安,他连念到大学都会在寄人篱下里憋屈着,承受每一次的被诬赖,更不可能在学业上保持着出色的成绩。徐思平想要坐享其成?做梦!   他这个人做事就爱斩草除根,现有法律跟徐家的势力让他不能狠着来,但他可以迂回着来,哪怕她现在终於信了,他也会继续未雨绸缪将她推销出去。管她跟什么男人有缘没缘的,那张脸在她身上,真是令人恶心之至。   她连他的本性都不知道,也妄想他付出他的感情?神经病!   陆熙知自办公室出来,在走道上看见他,说道:   「正好,人都全了,在下班前开个小组会议吧。」   魏安应了一声,跟上去,随手将啤酒丢进垃圾桶。他突然问道:   「对了,陆哥,什么是逢魔时刻?」陆熙知头也没回地回答:   「你不知道?也对,你很少看这方面的书。逢魔时刻大概指日落时刻的前后,正是白天与黑夜的交接,耸动点,也可以说是太阳消失的刹那,阴与阳生与死交换的一个模糊时段。」   魏安闻言,脸色微变。   我的过去一片空白,但我从不认为记不起的那段回忆是不好的,我并没有任何怨恨、愤世的情绪,我想我的家人对我很好的。虽然不记得他们,但我会怀念他们。   如果别人跟你是缘分(谁信啊?),我们之间就是坚固的思念(因为我造的孽太深了),魏安,小宝,魏宝平,我有没有告诉你,那天在别墅里你压着我睡着后,我一直看着你。   第一次,请记得,是第一次,把人看入迷了,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这种时候……请问,这件微不足道的小秘密,可以交换请魏先生穿西装给我看一眼,让我陷入第二次着迷吗?   求婚什么的,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唯安   「雨真大……逢魔时刻要到了呢……」唯安看着窗外昏暗不明的天光与纷纷亮起的路灯共同撑起的光明。   即使如此,在惊人的雨势下,她也只能看见外面缓慢而过的隐约车灯。   撑着伞的路人如同被冲刷的人形剪纸,模糊不清地自窗外匆忙掠过唯安迅速收回视线。她不怕看恐怖片,但今天总有一种外头是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一杯拿铁喝光了,草莓蛋糕也早吃光了,雨势都还没有减缓的迹象唯安只能拿着化妆品的宣传单研究。   说起来,她还没有化妆过;以前小宝也不懂这些,他能记得女生的内衣裤就了不起了。   桌上放着手机,她有时看看宣传单,有时又刷一下魏安的自拍欣赏一下。进咖啡厅避雨的人愈来愈多,让她不得不挪动沉重的背包,与人共座。人多才好像菜市场一样吵,她比较安心。   哪怕有人频频对她黑色的花妈头投以崇高的敬意,她也是端着气势坐在这里,绝不捂脸跑走。   就是有点冷,她想。明明穿着他的军绿色大衣,还是有那么点寒意。   小宝从小时候就开源节流,只要有支出,大笔的一定是用在她身上,用得她部不好意思起来,於是习惯借他的衣服来穿,反正她穿得下,不讲究,小宝从那以后也尽量挑中性的衣服,到现在哪怕他替她衣柜里加了许多衣服,她这是在第一时间去翻他的衣服。   在这个世界里,都已经有她习惯成自然的事了啊……以前她总是随波逐流,如果她必须回佛牌,那必是神的旨意,她会想着「好吧,那就回去吧」,不排斥不抵抗,这样才能在佛牌里知足常乐,自得其乐,不然她想她会离发疯不远。   现在啊……她指尖滑过手机里的照片。她脑海里浮现那天在别墅的长廊里与魏安刹那的照面。   对他而言,她已经是多年前的历史了,他竟然还能在一眼间认出她来,尤其他明知道别墅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徐思平在。   她又想起陆熙知父亲那通电话里的反话。同居的女生跑了,他发现后大病一场,好不容易快要回到正常轨道了……魏安从头到尾都没有忘过她。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难道他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他比她还聪明,一定知道有些人事该放一定要放下,偏他就是放不下。   她凑近手机,盯着照片,微微噘着嘴喃喃道:「都是你,害我也跟着放不下。我不想回去了,我不要回去了,我想在有你的这个世界,跑错世界也无所谓……」她有点烦恼,万一哪天真的不幸又回佛牌,八成在里头会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她光想到就害怕。   最新八点档的主题曲自她手机响起,短暂地打破咖啡厅里的老式音乐。她才接起来就听见魏安说道:   「姐,雨大有点塞车,你再等一下,过了前面的十路字口就通了。陆哥在我车上,我们顺道载他回去,他的轮胎爆了……那是什么歌?」怎么这么清楚又老派?   「店里放的,听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老歌,我本来想请店员放甜蜜蜜什么的,她说那首老歌她们老板心血来潮,自己去录制一首,就放这个月而已,要我们多多包容。小宝……明明我没听过,但我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电话那端沉默一下后说道:「那一定是你在那里的时候听过,却漫不经心没记下来。」   陆熙知在车上,他就以「那里」代替佛牌。唯安也不是非要个答案,她嗯了一声,要挂电话前,又听见他开口:   「唯安,你听我说,雨太大了,车子停靠不容易,你先出来等一下,到时直接上车。」   「好啊。」   「那你马上去结帐,手机我不挂,等你出了店门我再挂。」   这家伙是怕她没钱付帐还是店员会欺负她?唯安一头雾水,仍是拎起背包去结帐。   「不好意思,顺便再给我一杯温水,热点最好。」她道。   「温水?」手机那端也听见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头晕想吐,可能店里太冷了。」   魏安叹了口气。陆熙知在车上,他也不方便多念她几句,以前她是什么病痛都没有,现在这算不算原形毕露?底子没有他想像中的好。他把她太冷归在她感冒反反覆覆上头,一时也没有想到其它。   「好了,长官,我一切顺利出来了。风大雨大,就等着你英雄救美。」她撑起伞来。   他被逗笑了。「我马上到。」挂了电话。   唯安深吸口冷空气,掩嘴轻咳几声,精神转好许多,另一个世界的错觉也没了。   有一辆黑色轿车,几乎是临时煞住,就在她的不远处。   她疑惑瞟去一眼,车窗被降下来,一名三十出头的男人往她这里看来。对上视线后,她才想起这男人有点眼熟,就是白手起家专访的那个嘛。   真人跟照片差不多,就是此刻复杂的眼神让人感到寒毛直立,那个男人嘴里动了动,口形是……   唯安?没印象。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背包里只有颜料跟画具,随时可以丢弃,她老觉得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很诡异。   从电视剧来理解分析这个世界,她认为小宝所在的这个世界神经病不少,她得随时找好逃生路线。   她目光不经意地绕了一圈,在看路线的同时,也在关注魏安的车到了没,忽然间,她看见对街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撑着伞,穿着套装,一头直发,跟上午镜里的自己好像。唯安瞬间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这个女人是徐思平!   老别墅二楼后的女人,她记得。   她面上细微的表情,在车里的男人也看见了,循着她的目光他移到另一边,也跟着面色遽变。 第三十二章 就这样隔着街,徐思平一直注视着她。   唯安一直认为人是独一无二的,再怎么相像的人也会因为各有特色而不会被错认,但在乍然看见的这一刻,她冒出了一个荒诞的想法:小宝这八年没有片刻移情过他真是火眼金睛!如果不要这个男人,她会有罪!   突然间,徐思平有了动作,她撑着伞,过街朝唯安这头走来。   唯安第一个反应是这家伙没上过小学吗?她可是一路跟着小宝教科书学上来的,行人要走斑马线,好不好?   紧跟着,唯安心思一顿,迅速抬头看交通号志,同时她尖叫一声:   「喂喂!那个谁?卡车卡车!退回去!你找死啊!」   大雨滂沱,几乎人人撑着伞,遮挡了部分视线,包括她与徐思平。   当她伞斜到另一角去,她才看见有辆卡车迎面急驰而来。   徐思平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停了下来,专注地看着她。   大雨一直冰凉凉地下着,下到人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唯安有点站立不稳,灵魂像抽离般,飘至高处俯看着自己。   她看见在大雨里,自己穿着老式连身过膝的衣裙,刚烫的头发卷卷短短,一脸欲哭无泪地走到路口。   对街有个小孩跑着跑滑倒了,两辆大车奔驰而来,没有煞车的迹象,她大叫一声,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明明她神智不清,却又清楚地察觉自己丢下沉重的背包,一脚跨进车水马龙里。   这一次,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只要没有瞬间的迟疑,她会比车子快一步拉开人的,这一次所有的人都会没事,这样的信念深植在她心里,让她无法抵抗。   她死死盯着徐思平,跑进了车道中。   徐思平看见她的行为,明显错愕后,本能地放下伞往左边看去,恐惧布上整张脸,她放声尖叫起来。   在她终於碰触到还在大叫的徐思平时,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再一秒,只要再给她一秒……   紧接着,无数的喇叭、煞车声、尖叫声、撞击声前后纷乱地响起。   那个穿着连身过膝衣裙的唯安与她同时被撞飞,落回地面时跌在一块,几近重叠,鲜血迅速自她们身上流了出来……   她心里惶惶不安,情绪如隔着一层薄薄的纱面出不去,眼里也看不清,甚至全身使不出任何力量来。   她只想知道那是谁的血?她的?还是另一个?她不想死,她还要活下去……活下去……   朦胧的视野里,剌目的血色像被大雨冲刷而去,渐渐地自地面淡去,展露出它原灯的深绿色。恍恍惚惚叫她知徐思平刚刚出去不久……   别怕,唯安!   爷给你接,不痛,很快就会结束了你还有一口气在——爷爷知道你听得见。是徐家对不起你,爷爷一定会救你,你什么都不要记住,你只要记得,要忍耐,别强求,这会让你好过点,你从小到大没做什么坏事一直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有人能够永远留住你爷会用尽全力瞒天过海。   「唯安!」   「小宝,别碰她,等救护车来!」   「救护车叫了没?叫了没?不对!不能叫救护车!哥!她不是……她不能……我不确定她的身体是不是跟我们一样……」   「我想起来了,爸提过。」男人压低声音:「小心点,我们冒险先抱她上车。爸有朋友在附近的小医院,我们先过去检查一下,唯安看起来没有严重的外伤,如果没什么大问题,趁机也做个全身检查,以后就不用怕了。」   唯安快合上的眼帘里只有下着雨的灰色天空,偶尔有男人的人影进入她的视线里,跟她说着什么话她听不清楚。她无意识地喃着:   「……爷爷?」   「姐,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男人压抑地说着。   她额头被重重吻上,四周在晃动她一直看不清楚抱着她的人是谁,只知道这是一个试图冷静、但心跳快到她一直被惊醒的男人。   有一个人跟着走了过来,在大雨里,快速地拍了拍她的头,她认出那是一只老人的手,上头布满皱纹,手腕以上被中山装的袖子遮住,只能从衣袖看出这个老人不胖。   不怕不怕,唯安,我们成功了啊。你的命终於从那一天跳跃过无数岁月,於现在接续下去了爷可以安心了。以后你要好好地保重,记得,不要尝试记起过去,把我们都忘记吧。   一个将会有美好日子的人,是不会再回头看过去的,以后,你要好好珍惜这个人对你无形的思念,仔细聆听他心脏的跳动。没有他,爷爷遗憾一生。好了,爷爷走了。   唯安抬不起头,只能看见老人肩以下的身体。老人走得很快,跟着他们边走边说,她才顺着老人的食指,无神地看向她脸颊旁的胸膛,老人就已经毫不迟疑地继续往前走,与他们彻底错开。   唯安慢慢地合上了眼。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轻柔的歌声持续地牵引她的意识,当她徐徐张开眼眸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这让她想起她感冒的那几天,魏安都在她房里工作陪她,偶尔他会放着这首歌让她好入眠。   现在魏安应该也用着笔电陪着她吧?她转着僵硬的脖子看着四周,发现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只有一小盏灯在亮着,而房里空无一人。   她试着坐起来,侧腰却痛得她脱口叫出来。   「你想喝水?」   唯安惊得又叫了一声,她转头看向窗边。   魏安平静地自阴影里出来,替她倒出温开水。他看了表一眼,拿起茶几上准备好的药袋。「正好八小时吃一次,现在时间到了。」   她看看自己的病人服,再看看他不算严厉但面瘫似的表情。   「小宝,我起不来,腰好痛。」   他站着思考了下,改坐在床缘,将她抱坐起来靠在他胸前,再取过药丸跟温水。   她动也没动。   「唯安,又怎么了?」   「我在听你的心跳声,现在你的心跳声很平稳嘛。」   「是吗?」魏安喂着她吃药喝水。喂完后他想要帮她躺回去,她的双手缠上他的颈子,不让他离开。   「想要我身上的气味才睡得着吗?我把衣服脱了给你。」他淡淡地说着,自动自发地解开钮扣。   唯安迷惑地看着他,持续的药效让她的脑袋一片浆糊,她看到他解至最后几个扣子时,哦了一声:「不用了,你也会冷。」她双手自他颈上收回,缩到被子里躺好。   魏安见状,眼底又急又怒,俯头瞪着她。「你不要给我乱想!我没不要你,我是在生气!」   她又张开眼睛,愣愣看着他。忽然间,她又伸出双臂勾住他的颈项,微微噘着嘴。   魏安动也没动。   她借力抬起头轻咬他的唇瓣后反覆用心吸吮着,虽然他还是没有动作,但她敏感地感受到他呼吸渐渐沉重,她的掌心滑到他的左胸膛,心跳果然加快了。   她松了口气,软绵绵地微笑:「好了,我证明我没乱想了。你把衣服穿好……」才躺回去,就被尾随而来的唇舌给重重霸占了。   魏安用这个吻展示他个人极具暴力的一面。她唇舌的力量远不如他,只能敲他,只能被他一意孤行地残辱凌虐,攻城掠地,连让她配合一下都不肯。   她不受控制地拱起身两人交合缠绵的唇间不由自主地逸出喷喷声响,听   得她脸红心跳,让她想起有一年,小宝的同学拐他去看人片,她听见的那一部分,跟现在有那么点相似……尤其当她察觉他极有热度的手掌正滑进病人服里摸上她的臀瓣时,她认为时候到了,两人中有一个必须狠狠地打醒另一个,她绝对自愿当打人的那个,於是她毫不留情地捏着他的双颊。   他蓦地停住。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剩两人用力的喘息。   他撇开视线,慢慢地抽离,唯安瞟见他鲜红欲滴的嘴角还牵着银色的细丝,她心一跳,连忙替他擦拭,连带自己也擦乾净。   因为她这个动作,他瞪着她。   「魏安,你很色耶,这里是病房吧?你刚才想做什么?」   「……我再色,也只对你色。」他垂着眼,声音沙哑。停顿一会儿,他情绪稍平复了,才低声道:   「好了,你睡吧,我在旁守着。医生说你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跌在地上时撞到腰侧一大片,需要一、二周休养。喏,你不是要我的衬衫吗?我不冷,你拿去好睡。」他又解着扣子。   「等一下,小宝,我想跟你说……」她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动作。她咳了一声,他卷起衣袖的臂上有着撞伤,虽然已经上过药了,但这明显是新伤。「你这伤哪来的?」   他盯着她,慢吞吞地说:「我目睹你跑进车道,去救一个你完全不认识的人,我一时情急,回转对向车道试着挡住那辆卡车,一点撞伤不碍事,当时有另一辆车也冒险挡道,我不知道如果没有那个好心人的帮忙,今天我会面对到什么结局。再过八年,我三十三,再八年,我四十一……」他落寞地笑一笑:「我也不怕,反正我等得起嘛。」   这简直是故意拿大头针不停戳她心窝,唯安充满内疚,但明明不干她的事……「小宝,我一定中邪了」   他看着她,皱起眉头。「怎么老提中邪?」   「我没有要救她……不,应该说我知道她很危险,我有出声叫她了,但我没有要进车道。我不是那么喜欢在移动中的车子……我不想靠近它们……我甚至有点害怕。小宝,你说这是为什么?」   车祸。蓦地魏安想起那黑色本子里的第一句话。所以唯安潜意识拒绝靠近移动的车子。   「那你去救她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好像被控制了。我是説,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可是我无法自主。」唯安至今想来就不太舒服。「一定是中邪吧!小宝你聪明,你替我想想。」   魏安愣了下,寻思片刻。又听她说:   「为什么你带我来看医生?不是没有身分证明吗?」   魏安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这里有陆爸的朋友,我先送你过来,顺道做个全身检查。」   唯安见他又慢慢坐回床边,很明显地气消了大半。她想她还是别问徐思平如何了八成送封别的大医院里去。   她试探地问:「小宝我有点睡不着你衬衫借我?」   他瞟她一眼,答道:「我也会冷,你身体借我取暖?」   怎么前后反应差好大?她忍住笑,自顾自地躺回去。   他也细心地替她盖好被子。「我就说,徐思平是个麻烦,今天肯定她听见我复诵咖啡店的地址。」他有点懊恼。   「你说我改天以救命恩人的身分去要胁她放过美男子魏安,她肯不肯?」   她笑,又道:「小宝,你不准上床啊,手让我握着同,我眯一下。」   他顺着她的心意,坐在椅上让她握着手入睡。他弯身顺势摸摸她头顶奄奄一息的花椰菜时,她突然又张开眼瞪着他在半空的手。   该早习惯那些对她来说很奇怪的感情线了。不过他是满意外的,他以为她是偏保守的,至少,他一度在思考她对婚前性行为的抵触程度,要婚姻就要身分证明……这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吧。   他失笑。他被她保守的个性影响,她又被开放的电视给影响吗?这什么跟什么啊……   坐回椅子时,他仿佛听见她低声呢喃:「果然电视误我一生……」 尾声 所以我说啊,你到底还有多少瓶中信我没有找到?你直接给我吧。我的你都找到了,你破关了。   ——请问可以结束了吗?唯安   别懒,自己找,反正是要找一辈子的。我在你的桌上放了新的小瓶子,请擅加利用。   ——深爱你的魏安   「怎么了?」   「小宝,有个老人摸我的头。」   「什么?」   她坐起来,茫然道:「他的手好老,我看不见他的脸。」她看向魏安。「小宝,我有爷爷吗?」   刷的一声,魏安猛地站了起来。「你在哪里看见的?」他环视了一圈病房,除他俩之外,没有第三人。   「……我忘了在梦里?他拍了拍我的头,说……说……」唯心看他一脸专注只得用心再回忆。「我不确定。他似乎很高兴,他说……成功了,以后不担心了……叫我好好过日子……」她烦恼地拉着头发。   「当时我记得很清楚,但现在什么都忘了……」等一下,她摸到了什么?又塌又卷的发毛?魏安却是愈听,乌瞳灿光愈盛,最后他双拳紧握,仰头发泄地大吼一声。唯安傻眼了。   魏安笑咪咪地,眼里在笑,脸在笑,嘴在笑,全身上下无一不笑。   「小宝?」一小时内,这家伙的情绪起伏太大了吧?   魏安蹲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他抿唇笑着:「唯安!姐!」   唯安屏住气息。她试着瞄了一眼床下他是单膝跪还是其他姿势……电视上不都这么演的?求婚?在这种地方?   他眉开眼笑。「姐,你一定有爷爷,你爷爷就是我爷爷,我们有最棒的爷爷,记不起来没关系,也不要费力去记,反正我认定我们有爷爷就对了。他一定是来告诉你,以后你可以留下来,跟我好好过日子。」   「……小宝,你幻想力一如往昔的真强。」   他哈哈笑着,用力亲了一下交握的双手。他发自内心的喜悦,淹没了他平常的敏锐,是以一直没有察觉到唯安异样的眼光。   当他起身时,终於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西装裤间徘徊。   正确来说,是在他腰以下至大腿根部间来回搜寻着。   刹那间,他脸色古怪,又看她一眼,她脸有那么点红,眼神显然在……期待?   他暗地再一次确认她目光停落的范围。他清了清喉咙,轻声说:「姐,睡了。别想太多。」医院里不方便。   「哦……」她失望之情溢於言表,躺了回去。口袋不像有装盒子啊……他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又有点遗憾。他再一次替她拉好被子,瞄到她似乎有那么点羞愧。   这有什么好羞愧的?男欢女爱,很正常的嘛,她看了这么多年的电视。   魏安拿着咖啡,低目看着报告走进电梯里。   「安子,早啊。」   他抬起眼,看见同事叫……赵正宏?是了,他想起来了,是第十层部门的员工。他笑道:「赵哥,早啊。」   赵正宏凑过来,指指他的报告。「什么东西这么入迷,刚才我看你进大厅,头也没抬。」   应魏安笑笑。「没什么,健康报告。」   「你的?」   「不,我女朋友的。」魏安笑咪咪。「一切正常呢。」   健康报告正常很好啊,但这是不是太高兴了点?赵正宏被他感染,跟着笑:「恭喜啊。」为什么说恭喜,他也不知道。   「谢谢。」魏安诚心地笑着。   今天魏安的笑容似乎无法控制地感染周遭的每一个人,赵正宏有点惊讶,暗地再仔细看一回魏安的笑容,今天笑的并不是那么的可爱,但却是十分地愉快。他又看看那杯咖啡,随口道:「超商买的?我记得你自己会煮,不是吗?」   「早上赶去拿报告,来不及煮……」魏安一顿,盯着赵正宏的无名指。   「要结婚啦!安子,到时我送张喜帖给你。」   魏安回过神,笑道:「恭喜!这是一定要的。」他目光又停在赵正宏的戒指上头,若有所思。   赵正宏拍拍他的肩。「你还不急,人又年轻又有前途,只要没搞大肚子,过两年再说,我是没办法,有三个月大喽。」   魏安只是笑着。离开电梯前,他又瞄上一眼戒指。   他边喝咖啡边想着事情,才要进入办公室,陆熙知就从里头走出来。他一见魏安,又返回办公室拿了公文袋出来,把魏安带到没有人的走道上后交给他。   「今天我不回公司了,本来想明天才会遇上你。这爸给你的。我先走了。」   「给我?」魏安把咖啡杯放在窗边,打开公文袋。里头滑出户口名簿影印本跟相关证明。   其中的身分证是女性,上面写着陆唯安。   魏安整个呆住。他迅速翻看所有的相关证明,全是同一人。   突然间,他抬头看向电梯,奔了过去,他连忙按住键,对着电梯里的陆熙知说道:「陆哥,陆爸这是……」   陆熙知看了他一眼,又移向公文袋,大约猜测出来是什么了。   「几年前他就准备好,可惜一直没有照片,后来人也不见了,就以为没机会用上了。你也知道他三教九流都有朋友,虽然要弄到不容易,也需要长时间,好在徐伯伯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你放心,徐思平什么都不知道。」   三年后,她哥哥也发现了。唯安爷爷记事本的这一段,蓦地出现在魏安脑海里。   陆熙知又稍稍难得多话了下。他道:   「你国中那年他看见那房子多了一个女孩,怕你走歪路,那一年常『路过』你那里,只是你没注意到;后来相机拍不到她后,他又花了两年时间观察她,除了入不了相机外,跟一般人无异,对你又好,他才勉强放下心来。你没发现那两年他几乎没拍戏吗?」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魏安声音有点艰涩。「我很难还清的……」陆熙知往前走了一步。他显然也不擅言词,沉默一会儿才说:   「这个小孩就这样下去,太可惜了,我一开始是这样想的。帮忙扶一把,也不用太费力,谁都做得到,为什么我不做?后来,我好像多了一个弟弟,爸多了一个儿子,就这样。你聪明又孤僻,所有的不良嗜好你连碰都不碰,你会喜欢上的女孩,又能差到哪里去?好了,我时间来不及了,你放手吧。」   魏安下意识地松开电梯键,直直盯着陆熙知。   在电梯门合上的刹那,陆熙知忽然对着他说道:   「喔,你有个跟我一样的坏毛病,有事情总是闷在心里不找人求助。」他嘴角难得上扬了一点点。「还真的满像兄弟的。」   电梯门合上了。   魏安垂下视线,唇畔紧紧抿着。   浴室哗啦啦的水声直流。   唯安开着电视,替他收拾衣物。前一周魏安搬回圣诞树,放在角落里,准备今天让它出来大展神威。   怎么大展神威呢?就是每一个挂礼物的地方写着魏安擅做的一道菜色。每一天抽到哪个他就做那道菜……应景嘛,她想,并不是很在意上面并没有什么实质的礼物。   没有多久,魏安擦着头发,赤脚走出来。他一见她还是一身毛衣牛仔裤,脸色变了一下,尤其那件毛衣还是他的。   「姐,我不是买新衣服要你穿上吗?你怎么又穿我的?」她不以为意。「穿你的舒服啊。」   他嘴角抽搐。人家是恋物癖,他家这个是恋他的衣,这也就算了,他毛衣还没洗,都是汗臭这她也行?   他从她身后抱住,凑近她的颈间。   「小宝,我肚子饿了。」   他笑着揉她的头。   「别揉,它会乱的。」她抗议。   他哈哈笑出声,然后犹豫了一会儿。「姐,圣诞节嘛,去穿我今天带回来的那一套。」   「又不出去吃,穿那么好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所以说,现在你就已经开始往黄脸婆的道路上迈进了吗?」   她回头瞪他一眼,轻轻推开他。「别闹了,我真的饿了。魏安,圣诞快乐!我可以去抽今晚的菜色了吗?」   他无奈地点头,咬着唇看她打量圣诞树。或许他不该那么隐讳的,他想。她向他招招手。「小宝,来,帮个忙,这树太高了,我拿不到上面的。」   「好好好,我来帮忙。」他卷起袖子,一把扶住她的腰侧,轻而易举地将她举了起来。   她又吓又笑的。「魏安,你别摔下我,我怕高的。」   「怕什么?我当你的肉垫。」   天生的惧高没办法,她还是不安心,双腿悄悄地准备好,随时可以缠上他的腰。她取下偏高一点的礼物袋,笑道:   「让我们来猜猜今天晚上魏大厨会做什么菜呢?」她打开一看,愣了一   下。她拿出方正护贝的纸卡再一定睛,上面有着她的人头照。她叫道:「身分证!小宝,这是我的身分证?」她连忙看向魏安。   他正含笑地看着她。   「小宝!你好厉害!」她重重地亲了下他额头。   他失笑。「姐,你吻错了错了。」他托着她的臀部,让她下滑些。   她笑着吻上他的唇,好奇地来回看着身分证。「小宝,你怎么拿到的?这好神奇……你什么时候偷拍的?不对啊,这好像是我自拍的一张。」   魏安微微一笑。「可能是陆哥借走我的手机时用的吧,陆爸瞒着我办的。」   她讶异地看向魏安。他说话平和,没有以往隐藏的讽刺口吻。如果是以前的魏安,他会说,他们爱当好人就去啊……   「姐,你说,人家的爸妈会怎么对儿子的?」   她的记忆让她只有零经验,但她仍然笑道:「就跟……陆熙知的父亲那样对你?」   他笑笑。「是吗?」他又提起精神,托起她的身体。「再来一次拿不到菜单,今天就别吃了。」   她哈哈笑着,特地又选了一个,一打开,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懊恼。她抽   出影印折纸喃喃道:「这就是户口名簿啊……陆唯安。」随即瞪大了眼,赶紧再拿出身分证一看。「不对,小宝!现在我看起来有三十岁吗?」   魏安凑过去看,表情微妙。其实三十岁……还算少了吧?他绝不能说出口。   他只笑:「我国中时陆爸就看到你了,他可能以为你后来整容?」女人爱美,她也不例外,何况现在她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好吧,最多再大上那么个三岁。   「陆熙知……陆唯安,我变他妹妹了啊……」   「是啊,改天真的要带你去认个爸妈跟哥哥。前两天陆哥提起我从不碰不良嗜好,意志力很强。那是他不知道,我一直有你,想行差踏错都不敢。」顿了下,他看着她又轻声道:「其实我是很幸运的?先遇到陆唯安,后来又有陆家父子。只要少掉其中一个,我这辈子就会崩坏一半了。」   她微笑。「小宝学会感恩了啊。不过那也是你争气啊,要换了另一个人,唔,例如魏盛胜什么的,说不定今天又是另一种局面?」   「魏盛胜是什么东西?你看得上他?别开玩笑了。」魏安又恢复他天性中的讽刺。他笑道:「姐,你真的饿了吧?你运气到底好还是不好呢,这该怎么办呢?」   唯安用力在他唇上啵一下。「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笑着又举高她。「快点啊,再没中我也没力气了。」   她这一次眼明手快直接取过一袋,一打开脸色变了变。现在是怎样?   一次惊喜就够了,两次也很棒,现在重复惊喜是准备让她饿肚子是不是?健保卡?接下来还有什么卡?   她瞪了他一眼,压上他的唇时,舌尖轻轻送进去吸吮纠缠,一分钟内结束。她看着他还没回过味的神情,清咳一声。「再一次机会!你举我高一点,我怀疑你有计算高度,专让我拿卡。」   他眨眼笑了,甘愿承受这份诬赖,将她举到最高。她挑了半天终於选择最高那个礼物袋。   她兴致勃勃地打开它,里头有一张纸条,她笑道:「真的给我拿到了小宝,今天晚上吃……」   「嗯?」他笑。   「……吃魏安。」她面无表情。   「姐,你想吃我啊?」他笑着。   他臂力松了下,吓得她尖叫,她赶紧抱住他颈子,双腿紧紧缠住他的腰身。「魏安!魏安!小宝!别摔!我吃我吃我什么都吃!」她含怨地瞪着他。   他眼里星光灿烂笑道:「我只是想跟你亲近点说话,没要摔你。姐……」他改口道:「陆唯安过两天,我们去办结婚登记,结婚书约我准备好了,嗯?」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忽然之间笑了。「小宝,你是故意的吧?你就知道我喜欢低头看你,你就故意这样讨好我的,对吧?」   「陆唯安,你还没有回我呢。」   她也跟着严肃起来。「这是求婚吗?」   「是的,是求婚。」   她噘着嘴手掌滑进自己的毛衣里摸索着,这个举动让魏安错愕了下。现在脱内衣?他想。应该先答应他吧?   「小宝,求婚要有戒指的吧?」她虚心求教。   他怔了……连忙道:「有,在……」   她慢慢地把手从毛衣里伸出来,无名指上赫然有个白金戒指。她嘴角翘起,脸色微红,说道:   「藏在新衣服里呢,哪有人要被求婚的那个自己去拿,你是太害羞了还是不够浪漫?」   魏安当然不会说,他不是害羞也不是不够浪漫,他是怕她嫌太快不收,他会用暴力硬套进她的手指里。   「魏安,你真要这么早结婚啊?我看电视你的世界里很多男人三十五才结婚耶。」   魏安盯着她,轻声说:「陆唯安,这是我们的世界,你以后,不要再说错了。」   她眼神柔和下来,重复着:「我们的世界。」她凑过去鼻尖轻触他的鼻梁,笑道:「小宝,你这么赶着结婚,是满脑子又色情了吧。」   「陆唯安,你戒指都戴了,就是答应了?」   「好,我答应。」她笑咪咪地,眼神开始游移。   「那……」他托住她的臀部重重压在他的腰间,她惊讶地察觉到他身体的生理变化。他面瘫道:「现在,我可以对你色了吗?」   她脸烧得厉害。她这才发现魏安之所以面无表情,是一直在强忍欲望。她垂下眼,低声笑道:「好啊。」   他没有动静。   「小宝?」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放她落地。「我渴望了八年……」他声音有点沙哑有点紧绷。「我会很猛的,陆唯安……」   她低着头。这种很想笑的感觉是什么?在这种场合,不合理吧!   「陆唯安,我不是炫耀,我是警告。」   「唔……」如果她说:我好怕喔。会剌激他吧?   「听说女生的第一次,要稍微和气生财点,不然以后没得做了……」他喃喃自语着。   她笑出声。   「姐,我给你一个机会好不好?」   「机会?」她终於抬起眼。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啊?她注意到他全身绷得跟条弦一样,眼眶也是微微红着。她手指触到他白皙的下巴,他像被雷似地剧烈动了下。   他扣住她戴着戒指的左手,将她紧紧抱住,让她的身体毫无缝隙与他密合。他在她耳边说:   「姐,你想不想看我满面通红的样子?我喝啤酒会四肢发软,就像是小绵羊一样,差不多十到二十分钟,你对我做什么都行,我都交给你,让你安心点一嗯?」   她明亮的眼眸疑惑地看着他,试着推开他去拿,他文风不动。   他吻着她的耳垂,低声:「你不想去拿吗?不那我就不管了,我给你机会了……」   她退了一步,却被人顶了一步,她再退一步,这家伙如影随形把她顶到墙壁上,不让她回避。   现在是怎么?这家伙根本不放人,空口白话,耍她吧!   「小宝……」她一连轻轻叫了几次。   抱着她的魏安下意识地吻着她的头顶,翻身压到她柔软的身上,双手顺势滑进她的衬衫里。   衬衫是洗完澡后叫她换上的,提醒他半夜醒来要……适可而止。   当他意识到后,遽然停止抚摸,掌下的皮肤凉凉汗湿的……他顿时惊醒过来,往她脸上看去。   她脸色苍白,唇色也白,冒着冷汗。   他脸色微变。「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肚子痛,也不是很痛就是闷闷的,不舒服,我想拿止痛药但是动不了,你帮我去拿。」   肚子痛?他一怔,直觉想到是不是他晚上哪里做过头了,他掌心抚上她肚子,忽地死死盯着衬衫的一角。   他的白衬衫被她当成睡衣此刻衣角点点染红。他猛地拉开衬衫,吓得面无人色。   床上被染了些红,白润的大腿上也沾上了一些,量不多,但够他触目惊心。他心跳加快,翻过她跳下床。   「姐,没事,你躺一下,我们还是去看医生,你先想想还有什么症状?」他柔声问着。   她闷闷地说:「不是从今天痛的,前几天就开始了……没有很痛,就是不舒服……有点畏寒,可是体温好像变高了,不会像感冒那样……」   魏安知道她还没有适应所谓的身体不舒服,因此她的抗痛力不高,她说没有很痛那就不会太痛。不是今天开始?他懊恼自己怎么没有发现,又气她明明不舒服还答应跟他……   他摸了一下她额头,都是冷汗。「我想不是很严重的事,大概是……」他根本不懂。   「姐,你眯一下,我穿个衣服拿健保,马上回来。」他立刻回房换了衣服,去书房找健保卡。   他满脑子都是她的血,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手指都在抖了。他瞥见左手无名指的白金戒指,用力亲了下,稳定心神。没事没事,他告诉自己。   书桌上的笔电还没关,他碰到了键盘,萤幕保护程式消失,画面上显示陆熙知还在线上。   他想起唯安的健康检查是在陆爸朋友那间小医院,人再回去同一间最方便,於是他快速地传了讯息过去……   「陆哥?」   过了一分钟,画面上出现「小宝,还没睡?」   「唯安不舒服,我要带她去上次那家医院。现在要挂急诊明天妇产科的医生你有推荐的吗?」有认识的就方便些。   「妇产科……怀孕了?」   魏安这时候没心情去开玩笑。他站在桌前,打着:「不可能怀孕。她是肚子痛。」   「……小宝,我有女性朋友就在旁边,除了肚子痛呢?其它症状?不去找肠胃科,是还有其他原因?」   他实在不习惯跟人说这些太私人的事。魏安咬咬牙,盯着陆熙知的名字一会儿,写着:   「她说她肚子痛,畏寒体温升高……还有,下体有点血……」   「这样啊,你等一下……痛多久了?」   「几天吧,不会太痛,就是闷闷的。」   「她上次大姨妈什么时候来的?」   「……??」   「月经。我是说女人的月经。小宝,你跟她同居这么久,没有注意过吗?卫生棉的用量你也没注意?」   月经?健康教育有学没错,但唯安从来都没有……魏安瞪着萤幕,忽地转身要出书房,却撞上门板。   他捂着额头。月经?他没想过啊。以前,唯安哪有啊……现在第二次人生了,当然一切会恢复正常。她的健康报告没有异常,所以,真是月经?   「小弟弟,当人男朋友你不合格喔。」   魏安又回到笔电前,看见这一行话。   「小宝,不好意思,我朋友抢了我电脑,你别理她。」   魏安视若无睹。他的脸皮一向比铜墙铁壁还厚。他不耻下问:   「陆哥,请问你身边的老大姐,月经要怎么处理?明天我还是会带她去看医生,今晚我先当是月经处理,除了卫生棉外,她说她不舒服。老大姐,你大姨妈来时,不舒服是怎么减缓的?」   在这一天,魏安生平第一次进入超市买卫生棉。   他的笑容很茫然很僵硬。   在往后的二十年里,他从新手进阶为超级金手,买卫生棉买得无比顺手。甚至还会比较、分析卫生纸的材质成分。比他老婆还专业。   注:   1.甜蜜蜜,主唱:邓丽君   2.第一章提及的岳不群为吕颂贤版「笑傲江湖」。   3.第三章舅舅提回来的蛋糕为阿默蛋糕。   4.第六章包青天单元为「鱼美人」(邱于庭,杨庆煌主演)。   5.第六章魏安看的变脸为三立电视台的「台湾霹雳火」。   6.花妈是为我们这一家卡通人物。   7.佛牌灵感来源:作者身上的佛牌。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